第26章
那套说辞我看是胡勒,可还真有人信,说么呢?每个人说的都一样:就说是,今天岁逢壬子,有大凶之兆,上天要收童男童女各一百零八个,要陆地升仙,玉皇大帝派下来办这件事的是和合二位仙童,过些日子就在天津卫现真身。送红鸡子是么意思?不知道,反正是有仙人指点,让挨着家送,给孩子避祸。
这件事要在今天,一听就是胡勒,哪挨着哪呀!早让你们给抓来了。可当时还真有人信,特别是老太太,疼了孙子疼孙女,可不能让玉皇大帝给收了去。打那往后,我们这送鸡子的可成了香饽饽儿,有孩子没孩子的人家都抢着把我们往家里拉,这回鸡子就不白拿了,不拘贫富,总要赏下几个大子儿。这可是好事,我是一天白吃两顿饭,白拿五毛钱工钱,还白得外找儿,我宁可一辈子干这活儿。
没两天功夫,那些个瞎话在天津卫就嚷嚷动了,早就不是原来的词了。这地界的人传起话来,不出大门,耗子就变大象了,更别说是可着天津卫传!传来传去,就传进租界里去了……
租界里不光是洋人,还是咱中国老乡人多,刚才不是说了么,天津、北京的有钱人都搬租界里去了。这不,打正月初本,我就给派出来跑英租界……
金善卿的密友,那位假小子宝义不知打哪听说了庄大师的事,非要跟来看看热闹。这算哪回事?她是女子暗杀团的大头目之一,富家大小姐,却要跟江湖人往一块混。这可不像参加革命党,有危险但还体面,江湖人五花八门,歪瓜裂枣也多,混在一块儿,这话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老夫若不守规矩,也不会享名这么多年,更不要说替孙文办事了。”庄大师的目光真诚得很。但金善卿明白,这是“江湖眼”,别有一功。
“若是伤了人命?”
“绝不会伤及你的亲戚,只管放心。”
“我还是不放心。”与庄大师的这一次交锋,金善卿知道自己必败,因为不占理,“革命”这个由头太大了,改朝换代是不世之功,他无从反驳。
这时,楼下传来素琴在唱“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表舅的弦子托得相当精采。
金善卿心中清楚得很,对宝义,劝是劝不住,只能顺着她的脾气来,等什么时候她玩腻了,再找个别的玩意一引逗,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引开。所以,二次来拜庄大师,宝义也兴冲冲地跟了来。今个她的打扮越发地特别了,头戴白狐与火狐两嵌的暖帽,压着一条油松的大辫子,身上穿件白狐出锋的皮袍,雨过天晴的缎面,可说是男装女样,在天津卫应该是独一份。要说有一点点特别,是皮袍的腰身宽了一些,这不是裁缝手艺潮,没显出她的小蛮腰来,而是特意做成这个样子,好藏她永不离身的那把柄嵌珍珠,火力威猛的柯尔特手枪。
“小姑奶奶,您了进门少言语,别净往外冒楞话。”在花园门首,金善卿再次叮嘱宝义,不过心中最隐密之处,却隐约想让宝义把这里边的烂事给搅黄了。
表舅真是个倒霉蛋!金善卿暗道,这也许就是车轱辘放炮给他的警示。难道当真要毁家救国?这算哪挡子事情!
何玉臣:过了德租界再往南,就是庄稼地了,海河也变成了土岸,净是荒草,树也不多,没么景致。要说有,也就一个挂甲寺。这个庙建得早,哪年建的说不上,大概齐有天津卫就有它了。好像庙里的和尚死性得很,弄得那么大的地方,没么香火,也就修不起大殿,翻盖不了山门了,这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不像样子。但有一节,一闹兵灾,这里的香火可就了不得喽,因为么?就因为有挂甲这两个字,大家伙儿觉着多少跟武将啦,军队啦沾上点边;也有的说是唐太宗当年路过此地,曾脱下铠甲在这里休息,要不怎么叫挂甲寺呢。所以,南方革命党一开闹,这儿的香火很盛了一阵子。
我们要盖庙的地界在挂甲寺南边,盖个么庙呢,说起来都新鲜,是和合二仙的庙,听说过么,里边不住和尚、道士,住的人叫庙祝。现在没这词儿了,解放了,也没这路人了。搁他们广东蛮子来说,这就是神汉。招我们干活的那个广东人,精瘦的,姓邝,我们叫他老邝,他就是个神汉。
有一件事得说明白,他管饭让我们干活,可不是挑土和泥,搬砖运瓦,离着建庙还早呐,打从辛亥年腊月二十三跟上他,一直过了破五,没干过正经累活。干么呢?每天一大早,我们是果子大饼吃得饱饱的,他那边也染好一大锅红鸡子,我们每个人挎一篮子红鸡子,身上穿件杏黄的半大褂子,在中国地走街串户,家里只要是有小孩的,就给一个鸡子,再让家主人在一张和合二仙像上盖个手戳,没手戳打个手印也行,反正得证明这鸡子没让我们给偷吃了,或是卖了换酒喝。这是干么呢?二三十个大老爷们满世界送鸡子?刚开始我也不明白,反正是让送就送,广东佬又管工钱又管饭,临了还能摸俩鸡子回家下酒儿,不干是傻子。到了年三十,这红鸡子送出去没有三千也得有两千,有门楼的人家都送到了。大家伙儿都稀慌得要命,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儿,白送鸡子,可到底为么呢?
等到大年初一,每个人还是一篮子红鸡子,还是往各家送,可这回不一样了,还教了一套说辞,让往各家里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