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看样子,表老爷大有乐不思蜀之意,金善卿也就不便再讲什么。他只盼着早把这事了结了,免得天天糟心。
“金大少,慢回身。”素琴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金善卿还没回头,先是嗅到素琴身上带来的一股子香气,不是什么檀香、藏香、木樨香,而是股子忽远忽近,忽浓忽淡,非花非麝,不即不离的气味,闻着让人心情大畅。
素琴手上捧着个建漆的托盘,上边摆着个广式参盅,脚下踩着祥云般从他身边飘过,香气却给他留在了鼻端。
到了正月十一,海河就开了,老邝让把近岸的烂冰都清走,好迎接仙童。不知道么时候,上游二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艘大船,运粮食的那种,舱上满扎席篷,不知道是么路道。就见跟老邝亲近的俩小子,在上边贼头贼脑地进进出出。当时我就留了心了。
当天晚上,老邝找我们几个不错的一块儿喝酒,喝到半醺,老邝就说,后儿个仙人现身,城里、乡下来参拜的人少不了,别让凡人的浊气冲了神仙的法体,你们哥几个在岸上维持秩序,别让人往前挤。
这不是么大事,我是没口子答应了。可回来跟宝姑娘一说,她觉着这里边必有猫腻,让我相机行事,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开炉的头两天,金善卿忙了点别的事,没往庄大师那边去。跟他联系的北方革命党组织太多,大大小小十几个团体,少不了麻烦事。不过他倒是一直惦记着这个骗局,怕中途出什么岔子,让他为难。所以,事情一忙完,便赶了过来。
原本讲好了,表老爷值夜班,表舅值白班,不离丹炉一步。可表老爷不放心表舅,反正才三天三宿的事,他让家人把替换的衣裳、解闷的闲书都拿过来,就在丹房里安营扎寨了。金善卿记得,通常好像得九天九宿,把“一哥”们熬得两眼里放光,混身上下五肌六受方才好下手,庄大师把工夫缩得这么仓促,想必他有把握。
“哈哈,行道之人,要那么多钱财何用?”
所有的金条被素琴用试金石一一验过,由表老爷和表舅将它们在丹炉中码放整齐。庄大师在炉中添上一大包丹药,用一大块含有朱砂的红泥土封住炉门,又在上面画了符禄。
火取丙丁,点火的仪式繁复得紧,这也是师传不同,各有诀窍。炉下的银屑炭火力甚猛,不一会儿炉中便透出一股浸人心脾的香气。
收起手中的桃木剑,庄大师对表老爷道:“种金的规矩,种金的主人不能离开丹炉左右,不得有妄念,不得有秽行。三十六天罡行遍,九转丹成,那是你的福田,与老夫无关,你也不必谢我。”
“岂能如此?必当重谢,必当重谢。”表老爷拉着表舅向庄大师、素琴、哑巴仆人,还有金善卿每人作了一个大揖。
庄大师每天子午时两次来炉前做功课,焚香礼拜,念经舞剑,完事便走,也不与表老爷搭话,添炭扫灰和照料表老爷起居的事全由素琴料理。表舅放心不下,每天早晚都来打上一晃,然后就没影了。
金善卿转弯抹角地下到地下室,见丹房之中红烛高照,丹炉里的银屑炭燃得房中暖洋洋的让人发困。表老爷只穿了一身葡萄灰的薄丝棉袄裤,花白的辫子竟然梳得油光水滑,正盘腿坐在床上吃饭。面前酸枝木的小炕桌上边,四盘四碗,都是顶精细的江西瓷,菜式多是海鲜,主菜是一大碗葱烧海参。像表老爷这种家中多内宠的人,如今独守丹房,不宜吃这种壮阳热补的东西。金善卿心中暗道,嘴上却没言语。
“来来来,坐炕上来。”表老爷这几天熬下来,非但未见憔悴,反而是红光满面,精神十足。
金善卿将脚步停在门坎外边,拱了拱手。“仙家重地,不便乱闯。我就是过来看看您,缺什么东西不?我去给您办。”
表老爷一跃而起,从床上跳了下来。“什么也不缺。在这儿住着,比在家里还自在。素琴烧菜的手艺那是没得说,馆子里吃不到;小衣裳是一天两换,茶叶、参汤也是顶好的,失眠起夜的毛病全没了,睡得别提多香了,美中不足的,就是不给酒喝。”
“先别忙谢。如若心有不诚,金归于土,那也只好各安天命了。”言罢,他扬长而去。
金善卿心下有些纳闷,庄大师末后这句“缸口”有点软。按说,等开炉那天,表老爷这1000两金条不见了,事先没两句硬“缸口”顶着,他这作“生媒”的料理起来后事来可就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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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臣:老邝干的事,凡我知道的,我都一五一十地跟宝姑娘说,宝姑娘直夸我长进了不少。我一个“发小儿”的兄弟原本是拉胶皮的,老邝刚买了一辆嘎新的胶皮车,让这小子给他当车夫,每天到处跑,回来他就把到过的地界跟我说,我再转告给宝姑娘。
有一个消息宝姑娘最感兴趣,就是老邝每天下晚,准到开在法租界的宝丰钱庄去一趟,我估摸着,他一准是去存白天收进来的“善款”。宝姑娘让我盯紧着点,还给了十块大洋钱,我把钱都给了那兄弟,替我办事的人没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