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就是这话。”左莲舫自认为是大清官场上的“时新人物”,对待新事物,比那些颟顸糊涂,只知道搂钱的官员强百倍。一高兴,他拉开山膀,来了句京戏道白:“看将起来,你倒是个人物哇。”
金善卿在该当叫好的地方,脸上应时当令地堆满了笑容。
“你来看看这东西。”左莲舫拿过来那只鸟笼,指点道:“一个国家,就应当像这个鸟笼一样,四梁八柱,一样不少。更重要的,是用的材料不能将就,要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些糟烂木头,就像大清国一样,早晚保不住。眼下督抚不说,司道州县,有几个人肯花上哪怕一丁点心思,关心些时务?
金善卿:这里边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庄子和手里的那批革命党人,都是本地的阔少爷,有得是钱,单是他们借着办善的名义弄来的经费,就有一二十万两银子。乐得赚他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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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出庄子和比捞军火要紧迫得多,巡警道帮办兼探访局总办杨以德是个出名的“快手”,抓住革命党人,不出三天,必定处决。到时庄子和的铁血团必定会阴魂不散地缠住他。金善卿对自己说。但这需要找关系,而这个关系只在直隶总督府和巡警道这两处,要走通这两条路,不单单是钱能解决的。但是,这正是检验他这些年来的成绩,苦于学习驭人之术,是不是真的有用处了。
当金善卿来拜访时,直隶总督府的总文案,左莲舫左师爷捧着个即将完工的雕花鸟笼,苦于没有好的钻眼工具,正在着急。其实他也知道,让他着急的不是鸟笼上的小孔,而是宣统皇上逊位了。他真想找个人吐吐苦水,最好是个官场以外的闲人,免得传出闲话。南北和谈成功,原本应该是件大好事,但有一个难处让他心中不安。他原本是翰林出身,好不容易熬得开坊,升了左春坊右赞善,再转一转就可以外调藩、臬,内转侍郎了,不想却丁了母忧,二十七个月的日子不能坐吃山空,便借着袁世凯的声光入了直隶总督陈夔龙的幕府。让他担心的是,自己花了大半辈子的功夫,快要熬出头时,赶上了“革命”。民国之后,南方革命党一定会派出一大批人,来抢夺朝中的位子,那时,怕是没有他回任的时候了。
四处游幕总不是长久之计,新格局得有新办法。
金善卿:您年纪虽然比我小很多,但也一定是个老革命了,您应该知道,革命这东西,反动派盯得有多紧。庄子和在本市活动了那么多年,哪有不露出个蛛丝蚂迹的,直隶巡警道的那帮暗探可一点也不蠢,要不那两年,怎么会牺牲那么多革命同志?
镇反干部:但是,你给革命者丢失了那批军火,这是事实吧?
金善卿:军火并没有丢,只是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那批军火跟庄子和没有关系了。庄子和自己也清楚,袁世凯当了临时大总统之后,他已经没有能力在北方搞大规模的起义了。
镇反干部: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正好请教。
金善卿:不敢当。
金善卿进门来,照着后辈的礼节请了个双安,动作漂亮得很,同时,双手递上他家中一位世谊的伯父写的亲笔信。
“请宽衣,升炕。”这句客气话,是看在那封信的面上。“世兄高就?”
金善卿没有蠢到真的坐到炕上去,还没那交情,也不合官场规矩。他捡了把靠近左莲舫的椅子,欠着身子,只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守着晚辈的礼节。“晚辈在恒昌洋行华帐房做事,您多照应。”
“恒昌洋行我知道,德国人开的。你们那里卖的小刀、剪子、钳子什么的,都非常好使。比美国工具地道。”左莲舫很健谈的样子,让金善卿大有意外收获之感。结交这样的人,他最擅长,他怕的是那种只是低头想心事,一言也不轻发的人。
“您的眼力真高。在官场上,很少有人像您这样,注意这种实用的事情,其实,如今我们要想赶上列强的国力,最重要的就是从小处入手。不知是不是这话。”金善卿心下窃喜。这话头一开,正好应了他下边要做的题目。在左师爷的书僮身上花的那两块洋钱,不冤枉。
镇反干部:既然你一向自称是革命党人,为什么要把军火“卖”给庄子和,而不是无偿地支援他们?
金善卿:因为革命党穷,没有十万八万的银子可以随便送人情。您一定知道(他心想,你才多大,肯定不知道,甚至不能理解),庄子和的铁血团是个独立的革命团体,与南方的同盟会没有直接关系,同盟会怎么能白白送军火给他们呢?肯让我替他们买军火,是为了让他们在北京附近发动起义,牵制进攻武汉的清军。
镇反干部:你这是造谣吧?
金善卿:这事不难理解。谁打下来江山谁坐,同盟会总不能培养出一个对手来吧?陈友谅最后不是让朱元璋给灭了么?就这样,结果还是给袁世凯骗取了革命的“胜利果实”。
镇反干部: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