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管事情有多难,生活总得继续。转天一早,金善卿突然想吃口儿本地风味,便特意赶到华界,进了东门外一家专营早点的小铺,一碗锅巴菜,浇上辣椒油、腐乳汁和芝麻酱,浓香扑鼻。革命者也是人,也有人的欲望,吃口顺口儿的,穿件儿体面的,乃是人之常情。他有些赞赏铁血团那些少爷革命者的生活态度,革命的目的,亦不过如此。
报摊上,当天的报纸大都出来了。打发早点铺的小力笨买来一看,报社在南市的几家小报,都在醒目的位置登了一则广告,是革命党头子庄子和在狱中卖字的笔单。这是金善卿昨天下午奔波的结果。
当时报社的人都以为他不是有病,就是在开玩笑,只在他交了广告费之后,人们才当真。不过,仍然觉得他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了,但想到天津卫这个地方,每天奇怪的事情层出不穷,心中也就释然了。
金善卿深信广告的力量,报纸这东西对人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即使是有悖常理的事,只要是登在报纸上,必然有人信以为真。他推销德国工具,长年登广告,灵得很。
这下子,庄子和不但能给自己挣上饭吃,还能把名声传扬出去,为他的营救工作做些铺垫。他倒不愁没人去找庄子和买字,这个地方的人好新鲜,一有新鲜事,有用没用,人们都一窝蜂地往上拥,好像落后些便丢了人似的。
“你太信任他了吧?别是对他有些好感?”庄子和毕竟是个领导者,目光如炬。
“好感说不上,我都是为了革命事业。”我自己怎么想,与你何干,你又是我什么人?宝义暗道。她瞟了金善卿一眼,见他背向着她负手而立,蒲包挂在指间,倒像个带着礼物走亲访友的佳公子。单这一份洒脱,便让人亲敬。
“如果他有什么异动,除掉他!”庄子和的音调冷峻。这是为了事业,非关个人好恶。
镇反干部:我总是不明白,行贿之后,真的这么管用吗?
金善卿:那个时候,仍然保持着满清的传统,收受贿赂的人,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没有那个能力,对方不会收你的钱财。再说,左莲舫收的钱,算不上是贿赂,而是一种行规,他只是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做了一点疏通的工作,即使他的上司知道了,也不会责罚他。
先让他在里边写几天字,也算是养资格,上学堂。如果轻而易举地把他弄出来,他说不定越发怀疑自己与满清,不,如今是袁世凯有牵连。
报上同时还有一条消息,袁世凯宣布:鉴于南北和谈成功,停止抓捕革命党人,已被捕者全部释放。他有些佩服自己的判断力,不出意外,今天与杨以德见个面,大约很快就能把庄子和放出来。当然,一份厚礼是免不了的。
见面的地点约在法租界天增里后面,这一带是着名的娱乐区。近年来,满清衰败之象已经清楚地显现出来,于是,北京的贵胄、巨室纷纷在天津租界中买地建宅子,准备大清国万一有何不测,便就近躲进来作寓公,他们顺便带来的是顶极的吃喝玩乐技艺;而本地的富商、买办财力甚厚,同样讲究玩乐,所以,苏州、上海长三堂子的红姑娘们,纷纷带着梳头娘姨,带着时新的服饰和新样的发髻,来到天祥后安营扎寨,大发利市,同时,使本地大姑娘、小媳妇的服饰、发饰为之一变。也有老古板看不惯,称此为“服妖”、“发妖”,“国之将亡,妖孽必出”。不幸的是,确实让他们言中了。
莲香书寓的院子,有些像上海的石库门房子,只是规模较大,前后楼都是三楼三底。门口一对电灯亮如白昼,照着停在那里的一乘蓝呢大桥,想必是左莲舫的。逛小班都是晚上,来早了姐儿们还没起床呢。
镇反干部:作为清廷的走狗,他怎么会替革命党求情?你这是在歪曲事实吧?
金善卿:如果是早几十年,比如同治时期闹“发匪”,就是太平天国,那时大清国还有些个规矩,对造反者绝不容情。到了宣统时,清廷上下人人自私,人人为自己打算,不再有原则,除了重大案件,处理革命党的案子,与处理普通刑事案一样,也可上下打点,蒙混过关了。这正是清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镇反干部:你是真心想要营救庄子和么?看你的意思,并不是很起劲。
金善卿:办这样的事情,哪有简单易行的?我救庄子和,为公,是我们需要他,指望他在北方发动起义,即使不成功,也会给同盟会带来一些谈判的筹码;为私,我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干掉,被当做革命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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