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拼张桌子不介意吧。”晁天王的出现很出金善卿的意外,刚出嫁的女子满街跑,这让他心下有些不妙的预感。在她身后跟着个短颔环眼的女孩,不用问,必是豹子头了。
“能在这里偶遇,幸何如之?”金善卿有意在话语中加了点别的意思。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只有汪洋一个生人。石秀与宝义已经惊得有些木然,只得由金善卿居中介绍。汪洋作了个大揖,口中却是日本式的招呼:“请多关照。”
晁天王站起身来敛衽行礼,豹子头跟在后边拱了拱手,两人目光上下,将他研究了个透彻。
汪洋的四个保镖依旧是守着门边坐着,对两个女子的到来并未在意。舞曲响起,依旧是施特劳斯父子的曲子,金善卿径自拉着宝义下了场,他从心底不由得对晁天王越发地反感。很显然,晁天王是个喜欢控制别人的女人,如今嫁人了竟还这么多事,石秀在她面前怎么样他大可不在意,但他却不能让宝义当着他的面受委屈。
他跟汪精卫之间有什么事?金善卿觉得他可能接近了这件事的真相。
汪洋来也突然,走也匆忙,穿上皮袍,停在门口,沉了一会儿,又道:“来劫法场的那批人已经移交给巡警道,我能保出来,得有人安排他们远走高飞。但是,该行刑的人犯是上边批下来的,改不了。抱歉。”
“承情之至,我给上传下达。”金善卿抱拳拱手。他知道,从此双方身份明了,反倒是好相处了。
“晚上青年会见?”
“不见不散。”金善卿心里明白,汪洋故意不提暗杀的事,是给他留个再见面的余地,当今各党派中的秘密像漏勺一样,而巡警道的暗探又多如牛毛,他不可能不知道石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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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万成:我那大侄子几场热堂滚下来,身上、腿上那伤就别提了,幸亏是冬底下,若是伏天,这人早就没了,神仙也救不下来。皂班上刘头过来找我,站在门口说话,不进屋。这也是规矩,以街头好汉们来说,他属于“上角”,我是“下角”,据说是早年间有两个大混混儿套事,把天津卫的耍人儿的都邀齐了,就此两大帮分为上下角,互不往来不说,还是个解不开的世仇。就是如今民国了,不兴这个了,所以两边见面才不像乌眼鸡赛的,可仍是不亲近。噢,对了,他来提起给大侄子延医治伤的事,天冷,腿上的棒疮给冻了。他奶奶的,这年头再没真手艺人了,买身裤褂也是洋布的,衙门口打人少了,这治棒伤的大夫也没了。想当年,咱爷爷“开逛”,遭了黑手,打得多重,汪小壶的药是连洗带涂,内服外敷,好了!可这小子也不地道,受人钱财,给咱爷爷的两条断腿留了个残疾。咱爷爷是谁?找到汪小壶的医馆,言语上还是客客气气,外场的爷儿门,就得有这“缸口”,说:“汪大爷您是老江湖,总不至于给姑子看出喜脉来吧?我这两条腿今个就卖在您这儿了,您说说怎么个要法吧?”汪小壶是成名的老混混儿,天津卫耍人儿的没有不知道他的,可是,越是这种人物,越怕后生小辈来“栽”他的脸子,这个时候他早过了好勇斗狠的年纪,得能维持住一辈子的威名,全靠的是一张嘴,他说:“齐二爷说笑话,您了这腿金贵得紧,老夫没这么大能为承受。可盐打哪处咸,醋打哪处酸,您了心知肚明,也不必我多说。天津卫耍人儿的,提起咱汪小壶,没有不挑大拇哥的,为么?汪爷不怕事,专门和事、了事。可跟您了齐二爷,咱论不着那个,咱论的是交情。”汪小壶这套话有功夫,软一句,硬一句,让你抓不住话头发作,可又让人听着并不是一味哀求,不掉份,老耍人儿的晚年被后辈小混蛋们挤在墙角时,惯常使用这一手儿,要是真让小辈问短了,只能低头回家,一辈子也就别出大门了。
咱爷爷当时就说:“别来那个哩格棱,今天你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齐二爷要摘了你的匾。”咱爷爷这一手叫“摘眼罩”,要是当真给摘了匾,汪小壶就算是“栽”到家了。汪小壶也是好口才,道:“二爷,事有事在,不就是腿伤么?没么大不了的?气大伤身。让老夫瞧瞧。”汪小壶的话头上道,咱爷爷也就不能再明讲老混混买通他阴了自己,这是行里的规矩。汪小壶摸了半天,才说:“骨头没封口,您了就活动着了,这不,骨头错开一条缝,也就半个韭菜叶不到这么一点,可要好,就难了。要是养,三五个月过后,拄根小棍,可以慢慢走道。”这老小子真是个损人,腿脚是混街面儿的本钱,伤了腿,这生涯也就算是完了;还不如瞎上一只眼,或是少两只耳朵,那不但无妨碍,还是如同勋章般的招牌。
汪小壶又说:“要想治好了,办法倒是有,可就太难了,古往今来就一位好汉试过。”简单地说,如果咱爷爷想要两条腿完好如初,汪小壶自有办法,但是有一节,这两条腿必得重断一回,这个汪小壶帮不上忙,得他自己来。其实,汪小壶这也是当着半街筒子看热闹的人,挤兑咱爷爷,让他知难而退。咱爷爷是么人物,叫一声闪开了。举起拐杖往门前一划,打个场子,轰地一下子,看热闹的退出去半丈方圆,而后,他老人家抄起柜台上捣药的铜钵,来到门口,将两条腿架在门槛上,向门外众人拱了拱手。说声“各位老少爷儿们,上眼。”两手捧钵,干脆利落地两下,腿上两处断口,又都分开了,两只脚怪模怪样地歪向两边。当下半街筒子的叫好声,亚赛半空打了个霹雳,谭叫天来天津,唱《坐宫》带“叫小番”时的彩声,也不过如此。从那,咱爷爷的名声一夜间传遍天津卫,成了当年最红的红人儿。关下的大小混混儿也都脸上有光彩,自觉自愿地过来孝敬,还送了个“镇关下”的名号。
石秀他们几个显然是常客,青年会里的中国仆役很殷勤,茶点上得也快。一块鹰洋丢过去,这是极大方的小费。汪洋作主人也很有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