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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羽摇了摇头:“苦不苦不要紧,只要能近早离开这里。”
今晚夜凉如水,月华盛大,透过梧桐疏密的叶子,能听见几声鸟啼啁啾。曾经这个叫建康的城市富庶秀丽,有她年少向往的江南烟雨。可惜现在一切过去,留下的也只是物是人非而已。
沉默许久,君羽茫然说:“日子过的真快啊,不知不觉都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不算短也不算长,可对于她来说,却足够耗尽一生去等待。时间变得漫长无涯,像一条静止淤堵的河道,无所谓快与慢,就那么平淡的过去。
王练之见她手里握着一管洞箫,索然问:“公主也喜欢这个?”
第二天,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王练之。王练之有些忧虑地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又能到哪儿去?”
“长安或者洛阳,总之离开建康就好。”君羽见他还是有点犹豫,又故意问,“你不想走,是不是舍得建康的荣华富贵?”
果然王练之立刻辩驳道:“公主莫要误会,其实我自小就想去西域学习医术,只是皇命在身,一直没有机遇。如果公主愿意,我明日就向朝廷辞去职务,陪你一起走。”
等到这句话,君羽才展开笑眼:“好,那我们说定了。”
渺万里层云(中)
有什么错,早晚不是都要面对着一天的吗?
君羽抿了抿唇,歉疚地低下头,轻声道,“再给我半年的时间,等有一天我能完全忘了他,再来弥补对你的亏欠。”
王练之的身子微微一颤,深深看着她,眼中扇动着莫明的光采:“好,我会等着你。”他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就像伤口那样,无论多久都有愈合的一天。
王家的日子和谢家似乎没什么分别,一样的官宦世家,受到无数艳羡的注视。因她的身份,每个人对她都很好,只是那种好带了层隔膜,拘谨地让人约束。君羽依旧和王练之过着有名无实的生活,她也尝试过改变,可是就像彼此的影子遥遥相对,总是跨不过那一段距离。
朝中的事情也乱得沸反盈天,刘裕凭着铁血手腕,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政敌。他与北燕联手灭掉南燕,又北上灭掉了后秦。终于位列三公,成了第二个桓玄。安帝成了他挟持下的傀儡,上朝批奏全由他做主。那些大臣们渐渐明白,君羽监国时为什么一再打压他,可惜后悔晚矣。四月多的一天,小皇子无辜发热,没到半夜就抽搐而死。王神爱悲痛欲绝,她一心守护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从此一蹶不振,仅半月就薨逝在徽音殿,最后葬在了休平陵。
次日,王练之向朝廷上疏,请求免去他御医一职。安帝先是不许,然而他再三请求,朝中大臣相劝无效,最后终于批准。
临行的前一晚,正巧是仲秋节。王练之经过庭院,看见君羽在庭中设了香案,一个人跪在月下焚香,单薄的身影在溶溶月色中倍感寂寥。他知道,纵然平日里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与人谈笑,可每当夜深人静之际,又会回归那个纯然孤独的自己。
她双手合什,默默闭着眼,素净的脸上铅华洗尽,仍是一贯的苍白。王练之走到她身后很久,君羽才回过头,冲他微微笑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明日一早就起程。”王练之朝她点头微笑,“路线我也已经考虑妥当,我们先坐船去襄阳,再北上到长安。这一路上长途跋涉,公主可能要吃些苦头。”
小皇子死时,王练之也在当场,他略一把脉,就知道皇子所服的药中含有剧毒。这样的结局,也早在他预料之内。只是随着这个小孩子的死,东晋的国祚也马上走到了尽头。
送皇后梓宫大殓的那天,王练之回来告诉君羽:“神爱临走前,一直在说,她这辈子唯一做的错事就是听信刘裕,下了那杯药酒。其实她一直想求得你的原谅,可是到死,你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君羽望着休平陵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在我心里从没有真正怨恨过她。”
要怪就怪这个血染的深宫,谁想活下去,不是步步为营,况且她也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而已。
那天晚上辗转难眠,君羽望着窗外的月光,想了整整一夜。她想,再留在建康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反正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