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歇一会儿吧。”美美远远地叫道。
转过一大片山榆树与榛树的混杂林,他先是发现了溪流,又看到了坐在水边岩石上洗脚的美美,最后被那对纤巧可爱的脚踝震惊了。他呆呆地停在那里,仿佛雷击后的树桩,外表木然,内心却在灼烧。
“但是我喜欢。在早晨明亮的阳光里,你的色彩带着一股甜香的味道,是那种肉豆蔻的味道。”他努力使话题避开可能发生的冲突。
“但我喜欢杏仁发苦的味道。”她也在努力使自己变回职业妇女的矜持与律师的冷峻,避免针锋相对。
香川转动着咖啡杯子,依旧保持着善解人意的笑脸,道:“你这样认为,是因为你对自己不够了解,你还没有注意到你灵魂深处最动人的内容是如何表现出来的。”
美美歪着脑袋盯住他,像是审视对她撒谎的委托人一样,问道:“你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神仙,仿佛天下没有一件事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但是,你对我又有多少了解?”
香川郑重道:“我还不了解你的肉体,但我了解你的灵魂。”
望着美美哼唱着小曲,兴高采烈地帮忙点火煮咖啡的样子,香川有些喜欢上了这个高高瘦瘦的女子,发觉她身上有股子特别的吸引力,类似《褒斜道石刻》的书法。
对于女人,他的品味有些特别,他不喜欢那种显得像过日子能手的女人。那种把贤妻良母的特征粘贴在外表的女人,首先是最无趣味的情人——因为她们总是想尽办法跟你结婚;其次她们也未必真的是贤妻良母——他的那些广有财产的朋友们,多一半都上过这种当。
他认为自己最喜欢的,是那种看似没心没肺,不知愁为何物的女人,只是,时至今日,他还未曾有幸与这样一位“可人”相逢。
等到日后他发现美美便是那位身穿萱草黄衣裙,脚踝纤巧的女子时,便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安排都是命运,是他无可逃避的机缘,也是毫无道理推委开去的艳福,他必须得欢欣鼓舞地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很快便显露出来的坏脾气和拳脚相加的交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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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第二次对她讲这句话,上一次讲,是在他们两周前下山的时候。当时,他脚上的水肿已经基本上消退了,只是依旧很疼,支撑身体的时候让他头上冒汗。
“还说自己能行?”两天相处下来,美美变得嘴上毫无遮拦,但手上却热情,抢过香川的背囊,横在她的背囊上边。这样一来,香川从后边望过去,便只能看到她的两条长腿。
他指点美美朝水库的方向走。虽然这与他的来路正好相反,但他相信,有水库就会有看守人,也必定会有公路和汽车。
山坡上是大片的次生林,树种繁多,杂乱无章,多是些没有经济价值的树木,然而,对于香川来讲,繁杂的树种却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愉悦。初秋正是山中最美的季节,松脂撩人的香气似是凝结成一条条粗大的巨蟒,突然之间你会被它包围,被它捆缚成一团,那种甜腻腻的味道能让你春心荡漾。几步之后,你又可能毫无防备地脱离了松香的纠缠,就仿佛吵闹不休的旧情人终于另有新欢,却把你丢给了马鞭草和唐菖蒲的青苦。
山中多变的气味,似是攫住了香川大部分注意力,脚上的疼痛也就不那么恼人了。护林员踩出来的小路弯弯曲曲,他一步步小心地迈步,时常驻足下来,皱起鼻子追踪林中出现的新气味,便不觉间落在了后边,偶尔只能看到他的背囊在前边的林木间晃动。
关于他们何时第一次见面的问题,美美坚决不肯承认她曾在香川的门前走过,更不可能是在早晨,因为她每天7点钟之前便要赶到事务所,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没有理由到你的门前去,更不会穿什么萱草黄的衣服。我从来也没穿过黄色。”美美愤怒地大声争辩,将咖啡馆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是他们回到城里之后多次约会中的一次。
香川对美美激烈的反应不住地笑,仿佛他掌握着一个秘密,而对方一无所知,道:“我对女人的记忆力极好,我说那个人是你,就一定是你。那天你穿了件萱草黄色的裙子,戴了顶萱草黄色的宽檐帽,脚上是那种细带的皮凉鞋,颜色黄得发红。”
“我讨厌黄色。”她音调中已经融入了危险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