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香川回忆的版本带有评书的味道,他说他先是打开了卧室的门,又开了灯,这才把左手抄在她的膝弯里,右手抄在她的腋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大门,中途还响亮地跟她亲了个嘴儿。“这个时候,你是醉眼迷离,脑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放,晃晃荡荡地倒像是昏迷不醒,但左手却结结实实地勾住了我的脖子,右手飞也似地解开衣衫的钮扣,一双拖鞋早便飞到了门外……。”
竹君对他评书版的“入洞房”深恶痛绝,破例与他吵了两句嘴。但日久天长,香川每一次都要添油加醋地把这个版本大大地丰富一番,并且加入了许多旧相声和《笑林广记》中的材料,以至于将它改编成了一出轻佻的色情喜剧,于是,他的歪曲与改造成功地冲淡了竹君始终难以释怀的负罪感。
“有什么罪过也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论是上苍、神明,还是南来北往的各路大仙,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此事与竹君毫无干息。”这是香川在送走了竹君的那天凌晨,独自一个人在夜空下的自言自语。这段情节他却没有编入他的喜剧。
竹君回忆的版本带有严密的科学性:“那天你讲的最后一句话是‘由新郎抱着新娘入洞房’,然后你站了起来,把茶盏放在柱头上,这才像王老虎抢亲一样,弯下腰来把我夹在腋下,径直向东边的卧室走去。当时只有楼梯顶上的一盏灯开着,二楼的走廊里黑洞洞的吓人,你转过身,用屁股撞开了门,我的脚还在门上碰了一下,不重,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声音。最后,你的手臂和腰一同用力,把我丢在了床上……。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认为是你强迫的我,当时我也有相同的欲望,那也是我全心全意想要做的事。这都是因为我自己不谨慎,或者是我当时太轻浮了,才造成那样的结果,这其中并没有你的责任。”
经过对这件事的多次论证,香川也有点相信竹君的回忆了,终于认识到,这其中如果有错误,也是那种推动生活进程的错误与错觉,而不是对美美的恶意伤害。
“因为他是抱着送羊入虎口的勇气来的,见女儿真的跟人家走了,心中自然难过。”
“新人也该醉了吧?”
“新郎新娘可醉不得,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入洞房。”
“现在又时兴挑盖头了么?”
“不挑盖头。”
从那件事发生,一直到这部小说的开篇,他们之间唯一没有谈论过的,就是他们进入卧室之后的情形。那一段情节就像被删节了一般,被两个人小心的回避着,在他们之间从来也没有被提起过,尽管那是香川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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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卧室里,香川发觉他的手和腿都在抖,这通常是在恐惧时肾上腺素分泌过盛才会出现的现象,而此刻原应该是雄性激素大量分泌才是。幸尔竹君的反应既不过激,也不被动,这让他能够顺利地跨越陌生感造成的过分小心或粗鲁,迅速由自为进步到自信与自如。
然而,却有一道阴影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抹之不掉,因为,他深切地知道他自己是个切切实实的懒人,是那种没有耐心的,不自觉的的情人,所以,在体会与作为之间,他更偏重于体会,偏重于趣味,偏重于品味情感的波动与物像的美。
“那干什么?”
“也有西式的做法,由新郎抱着新娘入洞房。”
竹君的身子并不重,抱在臂弯里,只像是抱着一捆大白菜一般。他很想把这个笑话讲给她听,但却张口结舌地发不出声音。
同居以后,香川偶尔也会抱她一抱,有的时候是因为竹君的科学研究需要,有的时候则是出于对这件旧事的考证。
考证这件事,是因为这既是他们二人关系中的契机,也是他们难以回避的痛处,所以,在回忆的过程中,总免不了要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