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什么?”香川一瞬间产生了黑白颠倒的观感。
竹君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也上床来,便蜷缩起身体,把头埋在他的臂弯中,没有讲话。
这是个惬意的姿态。两个人躺在那里,静静地倾听对方的心跳,体味对方的体温,无思无虑,恬然自适,这让香川感觉生活待他不薄。
“遇到你,是我人生当中的一大幸事。”过了许久,香川才开口。
竹君没有回应,只是拢了拢短发,露出耳朵。
“你是个内容丰富的女人,独特而不乖戾,强壮而不生硬;性格内敛却不失热情,言语端庄又充满趣味;理想之高远,虽五岳不可比拟;心思之缜密,虽蜀锦也难以仿佛;仰之弥高,俯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他用这段戏仿的“骈体文”作开场,相信竹君应该能听得入耳。
“没什么难过的,我还有工资哪。”香川笑了。虽说他每个月那两三千元的工资根本不能支撑他现在的生活,但是,人却不能因为缺钱而放弃了自尊。
“要不,我们合伙做墨香堂的生意?”威廉旧话重提。
香川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任何事能影响我的生活,更不要说钱了。”
然而,就在他讲过这话的当晚,便出现了一件有可能深刻地影响他的生活的事件——竹君向他提出分手。
晚饭过后不久,美美去书房工作,竹君早早上楼去了,只丢下香川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拿着本《唐开元占经》,却百无聊赖。
竹君的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肚子上,侧着身子很舒适地躺在他身旁,耳朵露在短发外边。
接下来,香川换了一种语体:“于是,我便常常自问:这就是我所了解的竹君吗?或者换一个说法,我真的了解你吗?我在头脑中总结归纳出来的一切美妙与可爱,当真是没有被曲解的你吗?虽说‘人毋患不知人’,但是,我们要生活在一起,总得有可把握的东西,才能让生活落在实处。”话题有自己的生命,它今日不断朝真相的趋走,很出香川的意外,同时也让他很高兴。人不能总是靠回避真相来维持好心情。
竹君只是动了动脑袋,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我当真否定了自己的结论,那么,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让我信以为真呢?否定了这些结论,也就等于否定了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否定了我的学识和认知能力。转念一想,我终于释然了,我之所以怀疑自己,产生这种不自信的想法,却原来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你的人,失去你的思想,失去你的白莲花。”香川不禁心花怒放,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竹君坐起身来,终于开口道:“你就要失去我了。”
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可以找寻无数的小乐趣哄着自己开心;两个人生活时,不论是与美美,还是竹君,即使是斗嘴也有交流的乐趣;现在三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反倒孤独寂寞了。
自从美美回来,便不再有人主动与他亲近,甚至连稍许深入的谈话与感情强烈的交流也被从生活中排挤出去,如今,他们只是“相敬如宾”的三人世界。
但是,造成这种氛围的,不是任何人的错误。首先他自己没错,他爱这两个女人;竹君也没有错,她的“白莲花”使命,还有她的《同居协议书》,以及她那偶尔失去控制的被压抑的激情,都是对构建和谐生活的努力;当然了,美美也没有错处,她能有什么错呢?她对他的爱情不容置疑,而她的自尊自重也不容置疑,她对别人的生活乃至生命的控制只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是可以原谅的有缺陷的真诚,而她在操控生活的过程中所使用的种种手段只是职业特征的位移,况且他在她的手段中还总能发现善意的,甚至是可人的关爱与汹涌的热情……。
他认为,如果说有什么错处,也是结构的错处。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组成的家庭,是那种最不稳定的“三角形”,只有当其中一角改变了性质,变成子女或朋友的角色时,才能使这个三角形重新稳定下来。
想到此处,香川泡了两杯茶,用只建漆托盘托在手中,上楼来敲竹君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