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_第一部
“我马上把茶端来。顺带提一句,”她又心平气和地补充说,“今天在我这儿有两位饶有风趣的人士,一位是莫特马尔子爵,他通过罗甘家族的关系与蒙莫朗西家结了亲。罗甘是法国最优秀的家族之一。他是侨民之中的一个名副其实的佼佼者。另一位则是莫里约神甫,您认识这位思想深邃的人吗?皇帝接见过他了。您知道吗?”
“啊!我将感到非常高兴,”公爵说道,“请您告诉我,”他补充说,仿佛他刚才想起什么事似的,显露出特别漫不经心的神态,实际上他所要问的事情,也就是他今天造访的主要目的:“听说太后想委派冯克男爵出任*的一等秘书,是真的吗?这个男爵好像是个无能之辈。”瓦西里公爵想把儿子安插到这个职位上,而大家却在千方百计地通过玛丽娅费奥多罗夫娜为男爵谋到这个职位。
安娜帕甫洛夫娜几乎闭上了眼睛,暗示无论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能断定,皇太后乐意或者喜欢做什么事。
“是太后的妹妹向太后推荐的冯克男爵。”她用忧伤而干巴巴的语调说了这句话。当安娜帕甫洛夫娜说到太后的名字时,她脸上顿时流露出无限忠诚和十分敬重的表情,并带有一丝忧伤,每次谈话中提到自己这位至高无上的庇护者时,她都是这样。她说,太后陛下对冯克男爵很尊敬,说完她的目光又显露出忧伤。
“那英国公使的庆祝活动呢?今天是星期三,我必须在那里露面,”公爵说道,“我女儿会来接我,把我送去。”
“我还以为今天的庆祝活动取消了呢。说实在的,这些庆祝活动和焰火等变得越来越使人厌烦了。”
“假如人家知道您有这种心愿,庆祝活动就会取消的。”公爵说道,他俨然像一座上紧发条的钟,习惯地说一些他不想要别人相信的话。
“别折磨我了。关于诺沃西利采夫的电报做出了什么决定?您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怎么对您说呢?”公爵说道,他的语调冷淡,索然无味。“做了什么决定?他们认为波拿巴已经破釜沉舟了,我们也准备那样做。”
第一卷
第一部
一
“啊,公爵,热那亚和卢卡现在是波拿巴家族的领地了,不过,我得事先告诉您,如果您对我说我们这里不处于战争状态,如果您还敢袒护这个基督的敌人(我确信,他是一个基督的敌人)的种种卑劣行径和他一手造成的灾祸,那么我就不再理您了。您就不再是我的朋友,正如您所说的,您就不再是我的忠实的奴仆了。啊,您好,您好。我看我正在吓唬您,请坐,快讲给我听听。”
1805年7月,闻名遐迩的宫廷女官,皇后玛丽娅费奥多罗夫娜的心腹安娜帕甫洛夫娜舍列尔,在欢迎首位莅临晚会的达官显要瓦西里公爵时说过这番话。安娜帕甫洛夫娜一连咳嗽好几天了。正如她所说,她患流行性感冒(那时候,流行性感冒是个新词,只有少数人才用它)。清早由一名红衣听差在分别递送的便函中千篇一律地写道:
瓦西里公爵向来是慢吞吞地说话,像演员口中道出旧台词那样。安娜帕甫洛夫娜舍列尔则相反,她虽说年满40,却充满活力和激情。
她以自己的满腔热情赢得了社会地位。有时她甚至不想那样做,但为了不辜负熟悉她的人们的期望,她还表现出满腔热忱的样子。安娜帕甫洛夫娜脸上经常流露的持重的微笑,虽与她憔悴的面容不相称,但却像娇生惯养的孩童那样,尽管她经常意识到自己可爱的缺点,但她不想,也不能,而且认为没有必要去改正它。
在有关政治行动的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安娜帕甫洛夫娜的心情激动起来。
“哎!请您不要对我谈论奥地利了!也许我什么都不懂,但奥地利过去、现在、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战争。它会出卖我们。只有俄罗斯才应当成为欧洲的救星。我们的恩人知道自己的崇高使命,他将忠于自己的天职。这就是我唯一的信条。我们慈善而杰出的国君将在世界上发挥最伟大的作用。他是那么善良,那么优秀,上帝决不会把他抛弃,他也必将履行自己的天职,镇压革命这一邪恶势力;如今这股邪恶势力竟以这个杀手和恶棍作为代表人物,革命就显得更加可怕了。遵守教规者付出了鲜血,唯独我们才应该讨还这一笔血债。我们要指望谁呢?我问您……散布着商业气息的英国决不懂得,也没法懂得亚历山大皇帝心灵的高尚。它拒绝让出马耳他。它想看到,并且探寻我们行动的用意。他们对诺沃西利采夫说了些什么呢?……什么也没说。他们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我们皇帝的自我牺牲精神,我们皇帝丝毫不贪图私利,他一心想为全世界造福。他们许诺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他们许诺的东西,也将只是一纸空文!普鲁士已经宣布,说波拿巴是不可战胜的,整个欧洲都不能同他作对……我一点也不相信哈尔登贝格和豪格维茨的鬼话。普鲁士这种臭名昭著的中立只不过是个陷阱。我只相信上帝和我们可亲的皇帝的高贵命运。他一定能够拯救欧洲!……”她忽然停了下来,对她自己的激昂情绪流露出讥讽的微笑。
“我认为,”公爵面带微笑地说道,“假如不委派我们这个可爱的温岑格罗德,而是委派您去,您就会一举成功,迫使普鲁士国王同意。您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给我倒点茶,好吗?”
“伯爵(或公爵),如您意下尚无任何更好的安排,如今晚同这个可怜的女病人一起度过不会使您感到恐惧,那么我将十分高兴地于7时至10时在家里恭候您。安娜舍列尔。”
“我的天哪,多么激烈的进攻啊!”一位进来的公爵答道,对这种迎接丝毫不感到困惑,他穿着绣花的宫廷礼服、长统袜子、短靴皮鞋,佩戴着多枚明星勋章,扁平的面部流露出愉快的表情。
他讲的是优雅的法语,我们的祖辈不仅借助它来说话,而且借助它来思考,他说起话来带有很平静的、长辈庇护晚辈时特有的腔调,那是上流社会和宫廷中德高望重的老年人独具的语调。他向安娜帕甫洛夫娜跟前走来,把那洒满香水的闪闪发亮的秃头凑近她,吻了吻她的手,就从容地坐到长沙发上。
“亲爱的朋友,首先请您告诉我,您身体好吗?好让我放心,”他说道,嗓音并没有改变,透过他那礼貌的、关怀备至的腔调可以听出冷漠、甚至是讥讽的意味。
“当你精神遭受折磨时,身体怎么能够健康呢?……难道一个有感情的人在我们这个时代能保持平静吗?”安娜帕甫洛夫娜说道,“我希望您整个晚上都待在我这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