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_第一部
皮埃尔惊奇而稚气地透过眼镜时而看着他,时而看着公爵夫人,他身子动了一下,好像也想站起来,但又改变了主意。
“皮埃尔先生在这儿,与我根本不相干,”娇小的公爵夫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她那秀丽的脸上忽然现出一副要哭的苦相,“安德烈,我老早就想对你说:你为什么对我改变了态度呢?我对你怎么啦?你要到军队里去,你不怜悯我,为什么?”
“丽莎!”安德烈公爵只说了一个单词,但在这个单词里既含有乞求,又含有威胁,主要是有坚定的信心,深信她自己会懊悔自己说的话,但是她忙着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对待我就像对待病人或者对待儿童那样。我看得一清二楚啊。难道半年前你是这样吗?”
“丽莎,你害怕什么?我无法理解。”他说道。
“瞧,所有的男人都是自私的,都是,都是自私的!他只是出于自己刁钻古怪的愿望,天晓得为什么,把我抛弃了,把我一个人关在乡下。”
“跟我父亲和妹妹在一起,别忘了。”安德烈公爵低声说道。
“反正我还是一个人,没有我的朋友……他还想要我不怕呢。”
她的声调已经含有埋怨的意味,小嘴唇翘了起来,脸上表现出不高兴的、松鼠似的兽性表情。她默不作声,似乎她认为当着皮埃尔的面说她怀孕的事是不体面的,而这正是问题的实质所在。
六
在隔壁房里女人穿的连衣裙发出沙沙的响声。安德烈公爵仿佛已清醒过来,他把身子抖动一下,脸上正好流露出他在安娜帕甫洛夫娜客厅里常有的那副表情。皮埃尔把腿从沙发上放下来。公爵夫人走了进来。她穿着另一件家常穿的,但同样美观雅致、未曾穿过的连衣裙。安德烈公爵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把一张安乐椅移到她近旁。
“我常想,为什么,”她匆忙坐到安乐椅里,像平常那样用法语开始说话,“为什么安内特还不嫁人呢?你们男人都十分愚蠢,竟然不娶她为妻。请你们原谅我吧,但你们一点都不懂得女人。皮埃尔先生,您是个多么爱争论的人啊!”
“我和您的丈夫也一直在争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打仗。”皮埃尔向公爵夫人转过身来毫无拘束地(这种拘束是年轻男人与年轻女人交往中常有的)对公爵夫人说。
公爵夫人颤抖了一下。显然,皮埃尔的话触及了她的痛处。
“我还是不明白,你害怕什么。”安德烈公爵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慢慢地说道。
公爵夫人脸红了,失望地挥动双手。
“不,安德烈,你变得真厉害,变得真厉害……”
“你的医生吩咐你早点睡,”安德烈公爵说道,“你去睡觉好了。”
公爵夫人什么也不说,突然她那长满茸毛的小嘴唇颤栗起来;安德烈公爵站起来,耸了耸肩,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咳,我也是这样说!”她说道,“我不明白,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没有战争就不能活?为什么我们女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需要呢?呵,您就做个裁判吧。我总是跟他讲:他在这里是他叔父的副官,一个很好的职位。大家都很熟悉他,都很赏识他。最近我在阿普拉克辛家里曾听到,有个太太问过一句话:‘这就是那位闻名的安德烈公爵吗?这是真话!’”她笑了起来,“他到处都受到欢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当上侍从武官。您知道吗,皇上和他说话非常和蔼。我和安内特说过,撮合这门亲事很容易。您认为怎样?”
皮埃尔看了看安德烈公爵,发现他的朋友不喜欢这次谈话,便没有回答。
“您什么时候走呢?”他发问。
“哦!请您不要对我说走的事,您不要说吧!我不愿意听人谈起这件事,”公爵夫人用在客厅里和伊波利特谈话时的那种撒娇的、顽皮的音调说道。显然,这种腔调用在家庭圈子内是不适合的,皮埃尔几乎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今天当我想到要中断所有这些珍贵的关系……而且以后,你知道吗,安德烈?”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向丈夫示意,“我觉得可怕,觉得可怕啊!”她低声地说道,脊背在颤抖。
丈夫带着异样的神情看了她一眼,他仿佛因发现在这房间里,除了他和皮埃尔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而感到吃惊一样。然而,他用一种冷淡而客气的声调问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