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_第一部
“我有幸被接纳到这个团体中来,我被团体的,尤其是女士们的非凡智慧和教养所倾倒,因此我还顾不上考虑气候如何。”他说。
安娜帕甫洛夫娜为了便于观察,也为了不放走神甫和皮埃尔,便让他们两人加入到共同的小组。
这时候,又有一个来宾走进了客厅。这位新客就是年轻的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娇小的公爵夫人的丈夫。博尔孔斯基公爵个头不高,面目清秀而严峻,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他身上的一切,从困倦而苦闷的目光到缓慢而从容的脚步,都和他那娇小而活泼的妻子形成强烈鲜明的对照。显然,他不仅认识客厅里所有的人,而且他们都使他觉得厌烦,以致于连看看他们,听听他们谈话,他都感到索然无味。在所有这些使他厌恶的面孔中,他俊俏妻子的面孔似乎最使他生厌。他装出一副有损于他的美貌的丑相,把脸转过去不看她。他吻了一下安娜帕甫洛夫娜的手,随后眯缝起眼睛,扫视所有在场的人。
“公爵,您准备去打仗吗?”安娜帕甫洛夫娜问道。
“根本不是。”感到惊讶的说话人耸耸肩膀说。
“问题在于我不能忍受关于幽灵的故事。”伊波利特公爵说,从他说话的语调可以看出,他是先说出这些话,然后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由于他说话时显得十分自信,谁也弄不明白,他说的话究竟是明智呢,还是愚蠢。他上身穿一件深绿色的燕尾服,下身穿一条,正如他自己说的,受惊女神身体颜色的长裤,脚上穿一双长统袜和矮腰皮鞋。
子爵十分动听地讲起了当时广为流传的一则趣闻。恩吉延斯基悄然抵达巴黎,去与女演员乔治幽会,在那里遇见了同样受到这位女演员垂青的波拿巴。拿破仑在和公爵见面之后,出人意料地昏倒了,他于是陷入公爵的掌握之下,公爵并没有借此机会控制他,但后来波拿巴却把公爵杀害,以此回报公爵的宽宏大度。
这故事十分动听,饶有趣味,尤其是讲到这两个情敌忽然认出对方的时候,太太们心中似乎都觉得激动不安。
公爵小姐艾伦面带笑容,站了起来,她从走进客厅以后就一直面带美女的微笑。她从闪到两边给她让路的男人中间走过时,她那点缀着藤蔓和藓苔图案的参加舞会穿的洁白衣裳发出刷刷的响声,雪白的肩膀,发亮的头发和钻石都熠熠生辉,她一直往前走去,向安娜帕甫洛夫娜身边走去,两眼不看任何人,但对所有人都微笑,宛如她把欣赏她的身段、丰满的肩头、按当时时尚完全袒露的胸脯和脊背之美的权利恭恭敬敬地赐予每个人,宛如她给舞蹈晚会增添了光彩。艾伦是那么美,以至于在她身上不仅看不到半点卖弄风情的样子,相反,她似乎为自己那不容置疑、令人倾倒的美貌感到羞愧,她似乎希望减少自己美貌的诱惑力,可是无法做到。
“多么迷人的美女啊!”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这样说。当她在子爵面前坐下并报以那不变的微笑时,子爵仿佛被一种不平常的东西惊呆了,他耸了耸肩,垂下了眼帘。
“女士,我真担心我在这样的听众面前不会讲话。”他微笑着说道,并低下头来。
公爵小姐将一只裸露的、丰满的手臂支靠在茶几上,她认为没有必要说什么,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在整个谈话期间,她笔挺地坐着,时而瞧瞧轻松地搁在茶几上的丰满而美丽的手臂,时而瞧瞧更加美丽的胸脯,摆弄挂在胸前的钻石项链,几次弄平连衣裙的皱褶,当故事讲到引人入胜之处时,她回过头来看看安娜帕甫洛夫娜,立刻表现出和宫廷女官同样的面部表情,随后便安静下来,脸上浮现出愉快的微笑。娇小的公爵夫人也紧随艾伦身后从茶几边走了过来。
“等等,我拿我的针线盒,”她说,“您怎么啦?您在想什么?”她把脸转向伊波利特公爵,问道。“请把我的手提包拿来。”
“太妙了,”安娜帕甫洛夫娜说道,她回过头来用疑问的目光望望娇小的公爵夫人。
“太妙了,”娇小的公爵夫人小声地说道,把一根针插在针线活上,好像用以表示,这故事十分有趣,十分动听,简直妨碍她继续做针线活。
子爵珍视这无声的夸赞,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然后又继续讲下去,但就在这时安娜帕甫洛夫娜发觉,那个使她害怕的年轻人在和神甫一起十分热烈地高声谈话,于是她急忙跑去支援那个危险的地方。的确,皮埃尔到底还是成功地和神甫谈论起政治平衡的话题了。而神甫,看来,也对这个年轻人纯朴的热情发生了兴趣,于是在他面前阐述起自己喜欢的主张。二人兴致勃勃地、真诚坦率地交谈,聆听对方的意见,而这正是安娜帕甫洛夫娜所不喜欢的。
“手段是实现欧洲均势与民权,”神甫说道,“只要一个像俄罗斯这样以野蛮闻名的大国能够大公无私地站出来领导以实现欧洲均势为目标的同盟,那么这个国家就能拯救世界!”
“您究竟怎样去找到这种均势呢?”皮埃尔正要开始问,但这时安娜帕甫洛夫娜向他跟前走来,严厉地看了皮埃尔一眼,问那个意大利人是怎样经受住本地气候的。意大利人的脸色忽然变了,显出一种受了委屈似的、做作的温柔表情,看得出这是他和女人谈话时惯有的表情。
公爵夫人微笑着,和大家交谈。他突然换了个位子,坐下来,愉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现在我觉得挺好,”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做活,并请求继续讲下去。
伊波利特公爵把手提包交给她,跟在她身后走过来,又把靠椅移到靠近她的地方,并在她身旁坐下来。
这位可爱的伊波利特与他美丽的妹妹长得惊人地相似,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两人虽然相像,但他却十分愚蠢。他的面部和他妹妹的一模一样,但他妹妹那乐观、自信、充满青春活力、永不改变的微笑以及不同寻常的、古典式的优美体态,使她光彩照人;而哥哥却相反,同样是那张脸,却是一副愚蠢的表情,而且总是表现出十分自负、怨天尤人的神态。他身体瘦弱,疲软无力。眼睛、鼻子和嘴挤在一起,好像在做一种不确定的、无聊的鬼脸,而手脚摆放的姿势总是那么不自然。
“这是不是关于幽灵的故事?”他说道,在公爵夫人身旁坐了下来,然后急忙举起长柄眼镜,好像缺少这一工具他就不能开始说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