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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_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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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很美妙,但是,任何事必有结局,”有一天早上,瓦西里公爵愁闷地叹息,喃喃自语地说,他意识到,皮埃尔欠他那么多情(得啦,愿基督保佑他!),但他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不十分好。“青春年少……轻浮……得啦,愿上帝保佑。”瓦西里公爵想了想,因为他待人和善而感到高兴。“必须、必须了结这件事。后天是艾伦的命名日,我得请客,如果他不懂得应该怎样应付,那就是我的责任。是的,我有责任。我是父亲啊!”

安娜帕甫洛夫娜举办晚会之后,皮埃尔熬过了一个心情激动的不眠之夜,夜里他断定,娶艾伦为妻是一件不幸的事,他要避开艾伦,远走高飞,皮埃尔作出这一决定后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他没有从瓦西里公爵家里迁走,他很恐惧地感到,在人们的眼睛里,他和艾伦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地暧昧,他无论怎样都不能恢复他以前对她的看法,他也不能离开她,他觉得这将十分可怕,可是他应当把自己的命运和她联系起来。也许,他本可克制自己,但是瓦西里公爵家里几乎没有一天不举办晚会(以前他家里很少举行招待会),如果他不想使得大家扫兴,不想使得等候他的所有人失望,他就不得不出席晚会。瓦西里公爵在家时,他偶尔会从皮埃尔身边走过,拉着他的一只手,往下按,心不在焉地把他那刮得光光的布满皱纹的面颊伸给他亲吻,并且说:“明天见”,或者说:“来吃顿午饭,要不然我就看不见你了”,或者说:“我为你特地留在家里”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话。虽然瓦西里公爵为皮埃尔而特地留在家里(正如他所说的),但是他和他说不上两句话。皮埃尔觉得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他每天都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总得了解她,弄个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我以前出了差错,还是现在出了差错?不,她并不傻,不,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他有时自言自语地说。“她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蠢话。他少于言谈,可是她说的话总是言简意赅。她并不愚蠢。她过去、现在从来没有露过窘态。她真的不是坏女人啊!”他常常遇到和她交谈的机会,她每次都回答他的话:或者随便说句简短的话,表示她不感兴趣;或者报以沉默的笑意和眼神,极其明显地向皮埃尔显示她的优越性。她认为,同她的微笑相比,一切议论都是胡诌,她的看法是对的。

她对他总是露出欢快而信赖的微笑,这是在他一人面前流露的微笑,比起她平素为美容而露出的纯朴微笑,含有更为深长的意味。皮埃尔知道,大家等待他说一句话,越过已知的界线,他也知道,他迟早要越过这条界线。可是一当他想到这可怕的步骤,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惧把他笼罩住了。在这一个半月当中,皮埃尔自己觉得越来越远地被拖进那个使他害怕的深渊。他曾千次地对自己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有决心啊!难道我没有决心吗?”

“好的,我就把你们留在你们的角落里。我看见,你们在那里觉得蛮好。”可以听见安娜帕甫洛夫娜的说话声。

皮埃尔很惊恐地回想起,他是否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他满面通红,向四周环顾。他似乎觉得,大家都像他那样,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当他走到那个大组的客人跟前时,安娜帕甫洛夫娜对他说道:“据说,您在装修您的彼得堡的住宅。”

(这是实话:建筑师说,他正要办这件事,就连皮埃尔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装修他在彼得堡的一栋高大的住宅。)

“这很好。可是您不要从瓦西里公爵家中迁走。有这样一个朋友是件好事。”她面带笑容对瓦西里公爵说。“这件事我略知一二。您说说看,是不是?可是您这么年轻。您所需要的是忠告。您不要生我的气,说我滥用了老太婆的权利。”她默不作声,就像妇女们平素在谈到自己的年龄之后,想等待什么似的,都不愿开口。

“她多么惹人喜欢,不是吗?”她对皮埃尔说道,一面指着庄重地慢慢走开的美妙女郎,“她的举止多么优雅啊!这样年轻的姑娘善长于保持有分寸的态度!这是一种出自内心的表现!谁能占有她,谁就会无比幸福。一个非交际场上的丈夫有了她,无形中就会在上流社会占有至为显赫的地位。是不是?我只想知道您的意见。”于是安娜帕甫洛夫娜让皮埃尔走开了。

皮埃尔十分真诚而且肯定地回答了安娜帕甫洛夫娜有关艾伦的行为方式问题。如果他曾经想到艾伦,那他所想到的正是她的姿色、她在上流社会中那种十分宁静、保持缄默自尊的本领。

姑母在一个角落里接待了两个年轻人,但是看起来她想隐瞒她对艾伦的崇拜,在安娜帕甫洛夫娜面前她想更多地流露她的惊恐的神态。她注视着她的侄女,仿佛心里在问,她应当怎样对付这几个人。安娜帕甫洛夫娜在离开他们的时候,又用指头碰了碰皮埃尔的袖筒,说道:

“我希望下次您不要再说,在我这儿觉得寂寞无聊。”她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嫣然一笑,那样子表示,她不容许任何人看见她而有不被勾魂的可能。姑母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吞下口水,然后用法语说,她看见艾伦觉得很高兴,之后转向皮埃尔,用同样的言词问寒问暖,流露出同样的神色。在那枯燥无味、不能继续下去的谈话中间,艾伦回头看了看皮埃尔,对他微微一笑,这种微笑安然而妩媚,她在人人面前都这样笑容可掬。皮埃尔看惯了这种微笑,他认为微笑的含义甚微,因此他没有予以注意。姑母这时分正在谈论皮埃尔的亡父——别祖霍夫伯爵收集烟壶的事情,并且拿出自己的烟壶给大家看。艾伦公爵小姐要看看镶嵌在这个烟壶上面的姑父的画像。

“如果您结婚,那是另一回事。”她于是把他们的视线连接起来。皮埃尔不看艾伦,她也不看他。可是她和他的距离还是很近。他嘟哝了一句什么,脸也变得通红。

皮埃尔回家以后,他久久地不能入睡,思索着出了什么事。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没有出什么事。他所明白的只是,在儿时他就认识一个女人,关于这个女人,他漫不经心地说:“是的,很标志。”当别人对他说,艾伦是个美妙的女郎,他心里明了,这个女人可能属于他。

“可是她很傻,我自己也说过她很傻,”他心中想道,“她使我产生的一种情感中含有某种鄙劣的应被取缔的东西。有人对我说,她的哥哥阿纳托利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他,他们之间有一整段恋爱史,正因为这件事阿纳托利才被逐出家门,伊波利特是她的哥哥,瓦西里公爵是她的父亲。这很不好。”他想,正当他这样发表议论的时候(这些议论还没有结束),他发觉自己在微笑,并且意识到,从前面的一系列议论中正在浮现出另一系列议论,他在想到她的渺小的同时,也幻想着她将成为他的妻子,她会爱他,她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他所想到和听到的有关她的情形可能是一派谎言。他又一次不把她视为瓦西里公爵的女儿,而他所看见的只是她那蔽以灰色连衣裙的躯体。“不对,为什么我脑海中从前没有这种想法呢?”他又对他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仿佛觉得,在这门婚事中含有一种卑劣的、违反自然的、不正直的东西。他回想起她从前所说的话、所持的观点,他们两人在一起时那些看见他们的人所说的话、所持的观点。他回想起安娜帕甫洛夫娜对他谈到住宅时所说的话、所持的观点,回想起瓦西里公爵和其他人所作的千万次的这类的暗示,他感到恐怖万分,他是否凭借什么把自己捆绑起来,去做一件显然是卑劣的、他理应不做的事。但是在他向自己表白这一决心时,从她的灵魂的另一面正浮现出她的整个女性美的形象。

1805年11月,瓦西里公爵要到四个省份去视察。他给自己布置了这项任务,目的是要顺便去看看他那撂荒了的领地。他带着儿子阿纳多利(在他的兵团的驻地),和他一道去拜见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博尔孔斯基公爵,目的是要儿子娶到这个有钱老头的女儿。但是在动身去办理这几件新事以前,瓦西里公爵务必要为皮埃尔处理一些事情。近来皮埃尔的确整天呆在家里,也就是呆在他所居住的瓦西里公爵的家中,消磨时光。艾伦在场的时候,他显得荒唐可笑、激动而愚蠢(热恋的人自然会露出这副样子),但是他还没有提出求婚。

“这想必是维涅斯所创作的,”皮埃尔说道,同时提到著名的小型彩画家的名字,他向桌前俯下身去,拿起鼻烟壶,继续倾听另外一张桌上的闲谈。

他稍微欠起身,想绕过去,可是姑母正从艾伦背后把烟壶递过来了。艾伦向前弯下腰以便让开一下,面带微笑回头看了看。她和平素在晚会上那样,穿着一件时髦的袒胸露背的连衣裙,皮埃尔向来认为她的胸部像大理石那样又白又光滑,它现在离他的眼睛很近,所以他情不自禁地用他那双近视眼看清她那十分迷人的肩膀和颈项,并且离她的嘴唇很近,他只要略微弯下腰去,就可以碰到了。他闻到她身躯的热气、香水味,听到她呼吸时束腰发出窸窣的响声。他所看见的不是和她那件连衣裙合成一体的大理石般的俊美,他所看见的和所体察到的是她那仅仅散以衣腋的身体的迷人的姿色,他既然看见这一层,就不能去看别的了,就像骗局已被查明,我们不能再上当了。

“您到现在还没发现我长得多么漂亮吗?”艾伦好像在说话。“您没发现我是一个女人吗?是的,我是一个女人,可以属于任何人,也可以属于您,”她的目光这样说。也就在这一瞬间,皮埃尔心中觉得,艾伦不仅能够,而且应当成为他的妻子,只能如此。

在这个时候,他很确切地知道这一点,就像他和她正在教堂里举行婚礼似的。这件事应如何办理?何时办理?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他甚至感到,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不好),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是要办理的。

皮埃尔垂下眼睛,又抬起眼睛,心里重新想把她看作是一个相距遥远的,使他觉得陌生的美女,正如以前他每天看见的她那样,但是他现在已经不能这样办了。就像某人从前在雾霭中观看野蒿中的一株草,把它看作是一棵树,当他看清这株草以后,再也不能把它看作一棵树了。她和他太接近了。她已经在主宰着他。除开他自己的意志力的障碍以外,他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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