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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_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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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客出门时,皮埃尔一人和艾伦在他们就坐的小客厅里呆了很久。此前,在最近的一个半月里,他也时常一个人陪伴着艾伦,但他从未向她吐露爱情。此时他觉得他非这样做不可。但是他无论怎样都下不了决心迈出这最后一步。他十分羞愧,仿佛觉得,他在艾伦身边是占据别人的位置。“这种幸福不为我所有,”一种内心的声音告诉他,“这种幸福应为那些缺少你所占有之物的人所享受。”可是应该讲点什么话,他于是开口说话了。他问她对今天的晚会是否感到满意。她仍然像平时那样,简单地作了回答,对她来说,今天的命名日是一次最愉快的命名日。

近亲中有些人还没有走。他们坐在大客厅里。瓦西里公爵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到皮埃尔跟前。皮埃尔站起身来,说天已经很晚了。瓦西里公爵用严肃而疑惑的目光看了看他,好像他说的话很古怪,简直没法听进去。但是紧接着严肃的表情改变了,瓦西里公爵拉了拉皮埃尔的手,往下一按,让他坐下,然后亲切地微笑了一下。

“啊,廖莉娅,怎么啦?”他立刻把脸转向女儿,带着他那温和而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那口吻是父母从儿女童年时代起就疼爱儿女所习惯用的,不过瓦西里公爵是从模仿别的父母中才领会到这种口吻的。

他再次把脸转向皮埃尔,说道:

“一切就这样完了吗!”他想道,“这一切都是怎样弄成的呢?真是太快了!我现在知道,不只是为了她一个人,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是为了大家,这件事情必然会实现。他们预料这件事必将出现,而且相信,这件事将能实现,所以我不能使他们失望。但是这件事将要怎样实现呢?我不知道,但它一定会实现!”皮埃尔想道,一面瞅着他眼睛旁边露出的她那光滑发亮的肩头。

这时他忽然不知为什么变得害羞起来。他觉得不自在的是,他一个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在别人的眼中是个幸运的人,他的相貌长得丑陋,却成为占有艾伦的帕里斯。“想必这总是常有的事,应当这样做,”他安慰自己,“但是我为这件事做了什么呢?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是和瓦西里公爵一起从莫斯科启程的。当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后来我为什么没有在他家里居住?后来我和她一同打纸牌,替她拾起一个女式手提包,和她一道坐马车游玩。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实现的?你看他现在成了未婚夫坐在她身旁,听见,看见,觉察到她的亲近,她的呼吸,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优美。时而他忽然觉得,不是她,而是他自己长得异常俊美,所以人们才这样注视他,于是,他因为引起众人的惊奇而深感幸福,他挺起胸,昂起头,为自己的幸福而高兴。忽然他听到一种声音,熟悉的声音,这种声音又一次对他说着什么话。可是皮埃尔着了迷,因此不明了别人对他说的话。

“我问你,什么时候你收到博尔孔斯基的信,”瓦西里公爵第三次重复地说,“我亲爱的,你是多么漫不经心啊。”

瓦西里公爵微笑着,皮埃尔看见,大家都对他和艾伦微笑。“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也没有什么,”皮埃尔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实情,那又怎样呢?”他独自露出温顺而稚气的微笑,艾伦也面露微笑。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接到的?是从奥尔米茨寄来的吧?”瓦西里公爵重说了一遍,他仿佛是要知道这件事才能调停争论似的。

他想下定决心,但是他惊恐地感觉到,在这种场合下他竟缺乏他认为自己怀有、从前确实怀有的决心。他属于那些人之列,只有当那些人觉得自己完全纯洁的时候,他们才是强而有力的。他向安娜帕甫洛夫娜弯下腰来拿鼻烟壶时所体会到的那种渴望的感觉把他控制住了,从那天起,这种渴望造成了他的不自觉的愧悔之感,麻痹了他的决心。

在艾伦命名日的那一天,在瓦西里公爵家吃晚饭的全是最亲近的小圈子里的人,正如公爵夫人所说的,是一些亲戚和朋友。所有这些亲戚和朋友都明白,这一天应当决定过命名日的人的命运。客人们正在吃晚饭。那个身材高大、从前长得俊俏而今仍然庄重的库拉金娜公爵夫人,在主人席上就坐。在她的两边坐着贵宾们——老将军和他的夫人以及安娜帕甫洛夫娜舍列尔;不太年老的贵宾们在餐桌末端就座,家里人也坐在那里作陪,皮埃尔和艾伦并排坐着。瓦西里公爵不吃晚饭,他在餐桌近旁踱步,时而挨近这个客人坐下,时而挨近那个客人坐下,心情很好。他漫不经心地对每个人说句动听的话,只有皮埃尔和艾伦除外,他好像没有发觉他们在出席晚宴似的。瓦西里公爵使大家活跃起来。烛光璀璨,银质器皿和水晶玻璃器皿、女人们的服装和将军们的金银肩章闪烁着光辉。身穿红色长衫的仆人穿梭似地走来走去。可以听见刀子、酒杯、餐盘碰击的响声,这张餐桌的周围有几伙人正在热烈地交谈。可以听见,在餐桌的一端,有个年老的宫廷高级侍从硬要一个年老的男爵夫人相信他怀有热爱她的诚心,她听后哈哈大笑。另一端,有人在叙述某个玛丽娅维克托罗夫娜遭受挫折的故事。靠近餐桌的中间,瓦西里公爵把听众聚集在他的身旁。他的嘴角上流露着诙谐的微笑,叙述最近一次(星期三)国务院会议的情形,在会议上彼得堡新任总督谢尔盖库兹米奇维亚济米季诺夫接到并宣读了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皇帝从军队中发布并转交给他的著称于当时的圣旨,皇帝在圣旨中告知谢尔盖库兹米奇:他从四面八方接到百姓效忠皇上的宣言,彼得堡的宣言使他格外高兴。他引以自豪的是,他荣幸地担任这样一个国家的元首,他要竭力而为,使自己无愧于国家。圣旨开头写的是:“谢尔盖库兹米奇!据各方传闻……”等等。

“念到‘谢尔盖库兹米奇,’真的没有继续念下去吗?”

一个女士问道。

“是的,是的,一个字也没有多念,”瓦西里公爵一面发笑,一面回答。‘谢尔盖库兹米奇……据各方传闻。据各方传闻。谢尔盖库兹米奇……’可怜的维亚济米季诺夫无论怎样也没法念下去了。接连有几次他从头念起。但是一念到谢尔盖……就哽咽起来……库……兹米……奇,就眼泪长流……据各方传闻,语声就被哭声淹没了,他不能念下去了。又用手帕揩眼泪,又念‘谢尔盖库兹米奇,据各方传闻’,又眼泪长流……于是请别人把它念完。”

“是不是可以考虑和谈论这种琐碎事呢?”皮埃尔想道。

“是的,信是从奥尔米茨寄来的。”他叹口气答道。

晚饭以后,皮埃尔带着他的女伴跟随其他客人步入客厅。客人们开始散去,有些人未向艾伦告辞就乘车走了。有些人到她跟前呆一会儿,就连忙离开,不让艾伦送他们,好像不想打断她干的正经事。那个外交官忧郁地默不作声,从客厅中走出来。他心想,他在外交上的升迁,和皮埃尔的幸福相比,不过是泡影。年老的将军在他太太问他腿的状况时,愤怒地向她发了一顿牢骚。“啊唷,你这个老傻瓜,”他想了一下,“你看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即艾伦)就是到了五十岁还是个美人。”

“我好像可以向您道贺了,”安娜帕甫洛夫娜向公爵夫人低声地说,并深深地吻了吻她。“若不是偏头痛,我就会留下来的。”

公爵夫人什么都没回答,她由于妒嫉自己女儿的幸福而感到苦恼。

“库兹米奇……据各方传闻……又眼泪长流……”有个什么人笑着重复这句话。

“不要狠毒啊,”安娜帕甫洛夫娜从餐桌的另一头伸出一个指头,装出威吓的样子,说道,“我们的心地善良的维亚济米季洛夫,他是个挺好的人。”

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坐在贵宾席上的人们在各种不同的兴奋心情的影响下,看来都很愉快,只有皮埃尔和艾伦沉默不语,几乎在餐桌的末端并排坐着,这两个人勉强忍住,没有流露出与谢尔盖库兹米奇无关的喜洋洋的微笑,一种为他们自己的感情害羞的微笑。无论人们谈论什么,怎样发笑,无论人们怎样津津有味地喝莱茵葡萄洒、吃软炸肉、吃冰激凌、吃浇汁菜,无论人们的目光怎样避开这对恋人,好像对他们冷漠无情,不予理睬,但不知怎的,从偶尔投向他们的目光来看,却使客人感觉到,关于谢尔盖库兹米奇的笑话、哄笑和吃东西,——全是装模作样的,这帮人的注意力都贯注在皮埃尔和艾伦这对恋人身上。瓦西里公爵一面效法谢尔盖库兹米奇呜咽的样子,一面向女儿瞟了一眼,在他发笑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好像在说:“是的,是的,事事都很顺遂,今天一切都能解决。”安娜帕甫洛夫娜为心地善良的维亚济米季诺夫鸣不平,而向他做出威吓的姿势,这时她用闪闪发亮的眼睛望望皮埃尔,瓦西里公爵从她的目光中看出这是向他未来的女婿和女儿的幸福所表示的祝贺。年老的公爵夫人气忿地向她女儿瞥了一眼,愁闷地叹一口气,向邻坐的女客敬酒,这声叹息似乎是说:“是的,我亲爱的,如今我和您只有喝杯甜酒了;如今是这些年轻人大胆挑衅的幸福时刻。”那个外交官望着一对恋人的幸福面容,心里想道:“我所讲的都是些蠢话,仿佛这会使我很感兴趣似的。看,这就是幸福啊!”

在把这群人一个个联系起来的那些琐碎、人为的趣味中,夹进了一对清秀而健康的男女青年互相倾心的纯朴的感情。这种人类的感情压倒了一切,支配着他们的虚伪的空谈。笑谑听来令人愁闷,新闻显得索然无味,热闹的景象原来是伪装的。不仅是他们,就连侍候饭桌的仆人仿佛也具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入迷地望着美人儿艾伦和她那容光焕发的脸盘,望着皮埃尔那副红彤彤的、肥胖的、显得幸福而心神不定的面孔,以致于忘记侍候客人。一支支烛光仿佛也只凝聚在这两张幸福的脸上。

皮埃尔觉得他自己是一切的中心,这种地位既使他高兴,又使他感到不自在。他处于一个埋头于某种事务的人的那种状态,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听不真切。他的心灵中只是有时意外地闪现出片断的思绪和现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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