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_第四部
“再见,亲爱的侄女儿!”黑暗中传来老伯的声音,对娜塔莎来说这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声音了,而是唱过《昨夜朔风响》的声音。
他们路过一个村庄,那里点着红红的灯火,散发出令人愉快的烟味。
“多可爱的老伯啊!”当马车上了大路上时娜塔莎说。
“是啊,”尼古拉应道,“你不冷吗?”
“噢,我的伯爵小姐,真是的!”舞罢,老伯快活地笑着说,“啊,我的好侄女儿!就差给你挑个好小伙做女婿啦,真是的。”
“已经挑好了。”尼古拉微笑道。
“哦?”老伯很吃惊,疑惑地望着娜塔莎,娜塔莎带着幸福的微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再好不过了!”她说。不过刚说完这句,心里就冒起出另外一种新的想法。“尼古拉说‘已经挑好了’的时候那笑是什么意思?他对此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许他觉得我的博尔孔斯基会不赞成,不理解我们现在的这种快乐?不,他肯定什么都能理解。可是他现在在哪儿啊!”娜塔莎心里想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就消逝了。“不想,别去想这些,”她自语道,又笑着坐到老伯旁边,求他再弹点什么。
老伯又弹了一首歌曲和一支华尔兹,沉默了一会,咳了咳,唱起了自己喜爱的猎人歌:
“太美了,太美了,老伯!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老伯刚一弹完,娜塔莎就嚷了起来。她从位子上跳起来,抱住老伯吻了一下。“尼科连卡,尼科连卡!”她边说边回头看哥哥,似乎在问:“怎么会这样啊!”
尼古拉也很喜欢老伯的弹奏。老伯再次奏起一支歌,这时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那张笑吟吟的脸又出现在门口,她后面还有一些其他人的面孔。
取点冰凉的泉水,——
有人在喊,姑娘啊,等一等!
老伯弹着,又灵活地一拨琴弦,停了下来,耸了耸肩膀。
昨夜朔风响
瑞雪纷纷降…
老伯唱歌就像老百姓一样,天真地坚信歌曲的全部意义只在于歌词,曲调是随之而来的,不存在独立的曲子,曲调——只是为了顺口罢了。所以这种随意的曲调,就像鸟儿的鸣唱一般,在老伯的口中被唱得美妙极了。娜塔莎被老伯的歌声感染,兴奋异常。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学竖琴了,而只弹吉他。她请求老伯把吉他给她,开始随着歌曲进行和弦。
九点多的时候,接娜塔莎和别佳的人来了,一辆大型敞篷马车,还有一辆轻便马车,还派来三个骑马的人以防找不见他们。来人说,老伯爵和夫人不知道他们在哪里,非常担心。
别佳像死人一样被抬出来放到敞篷马车里,娜塔莎和尼古拉坐小马车。老伯与娜塔莎告别,为她裹上毯子,那种温情全然不同于昨日。他步行把客人送至小桥,马车得从浅水中绕过去,他嘱咐猎人提着灯笼在前面走。
“再弹呀,再弹呀,亲爱的老伯,”娜塔莎用乞求的语气央告着,就好像不听弹奏就活不下去了似的。老伯站了起来,他身上好像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严肃地朝另一个好热闹的笑了一下,而好热闹的那个摆出一付天真而又标准的请舞姿势。
“来,好侄女儿!”老伯朝娜塔莎喊了一声,挥了一下刚才弹琴的那只手。
娜塔莎抖掉身上的披肩,跑到老伯前面,她两手卡腰,抖了抖肩膀,站定了。
这个由法国女教师教育长大的伯爵小姐,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并如何从她所呼吸的俄罗斯空气中汲取了这种灵性呢?她是从哪里学会了这些按理说早被披肩舞挤跨的动作呢?然而这灵性和动作正是老伯从她身上所期望看到的那种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俄罗斯气质。刚一站定,她就郑重而骄傲地,快活而调皮地莞尔一笑。尼古拉和所有在场的人起初都担心她能否举止得体,现在这种担心过去了,他们都很欣赏她。
她的举止十分得体,动作如此准确,使得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笑出了眼泪,望着这位纤秀典雅、锦服华饰的陌生而有教养的伯爵小姐,她马上递给娜塔莎一方跳舞所必不可少的披肩。这位小姐能够领会阿尼西娅身上,阿尼西娅的父亲、姑母、母亲以及每个俄罗斯人身上所蕴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