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名的话让如君觉得慌,也让如君觉得踏实。和尚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玄乎,但和尚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实在了。
无名的小茅屋里的床头边上有两只高脚凳子,凳子上面放着一只箱笼,箱笼里全都是无名在这些年来一字一句从梵文经卷里译释出来汉文佛经。无名轻轻抚着一本本自己亲手译释的经卷,神色中尽是宽慰与祥和。
良久良久,无名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对如君道:“等我死了过后,你把这些佛经都交给无为方丈。这佛经下面还有个小包裹,那是我当年入关带来的事物,你把它送回到关外去。”
如君道:“师伯只管静心休养,等师伯身体好些了,弟子就把师伯的东西送回关外。”
无名笑了笑,道:“包裹里面都写着的,什么都清楚。那是我死了过后的事情,现在还不用急。”
吴德与吴义二人都满面惊异望着如君,如君说的确是另外一种意思,无尘问如君的话也确实像吴义所说的,是很有意思的。
无尘自离寺云游采药就再没回来过。当年无尘离去时,曾对众弟子说过,这一去四方寻药,少则二三年,多则三五年。已经五个年头了,无尘音信全无,似从这世间无声无息消失了一样。
如君从十岁上少林寺,到现在都十七岁了,已经从当年三尺稚童长成了堂堂七尺男儿。
在如君看来,身边一切事物变得都很少,自己还是当年一样在药王院读医书、习医理,还是当年一样每天天不亮就往罗汉堂打扫练功场、看众人练武功,还是像当年一样每天风雨无阻的给后山上的无名师伯送汤药,还是像当年一样渴望着无尘师傅能早些回来传自己武功。
每年冬天,少林寺都是要下雪的。一到冬天,如君总是想方设法把后山上无名的茅屋弄得暖和一些,烧炭火、加绵被、热饮食、再往茅屋上面多铺些茅草,只要能做的,如君都尽量做。可如君注意到了,这一年,无名变了许多,从面目到精神,都变得更加衰弱苍老了。
如君把无名的情形给了因说了,只盼这个做大师兄的有能耐,能想出办法来救得无名的性命。
无名也自觉到了精力衰弱,每天还是尽力在那盏昏黄的豆灯下译释着一卷卷梵经佛典。
如君也尽力劝说无名,希望无名能多歇息,少耗些精力。那样,总会稍微好一点。尽管无尘留给无名的丹药还没用完,但这些丹药对无名似乎已经没有多大效用了。
无名总是对如君说:“你以前不是说,学了武功不用,还不如不学么?师伯我懂这梵经,若是不把这些经卷译出来,那懂了又起什么作用呢?以前,你也总在想无尘师傅问你的话,为什么要学武功?其实也很简单的,学武功,就是为了用!行善也是用,为恶也是用,只是看你怎么用罢了!你叫师伯多休息,不要再译经卷了,那师伯懂的梵文岂不是就没用了?就连师伯这人也一样没用了!没用的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你放心,只要师伯我还有用,那就还没死!”
如君从来都没仔细去想过,无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大概是无名太少说话了。今天,如君听了无名的话,觉得心里慌慌的,看着无名把微弱的生命一天天耗散在阴冷的茅屋里、耗散在昏黄的豆灯下、耗散在一本本梵经佛典的字里行间、耗散在佛教门徒千百年后的梵唱中……如君真是无能为力了。
无名的话十分有意思,他对如君道:“你可用不着为我难过,我这一生,都是耗散在我的命里面了,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