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说得简单平静,她的眼泪却几乎夺眶而出,如果他从来不曾拥有亲情,或许还不会那么痛、那么苦,但这种曾经拥有而后被剥夺的感受,不止粉碎一个人的心,甚至让他连感受的能力都失去了。
“然後我就被爸妈送出国念书,我去过很多国家,学了很多语言,得了很多博士学位……”国外的生活一样吵杂,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声音,他乾脆投入书本中,那里才是最宁静的地方。
他稍微睁大眼,她怎能问他这问题?尤其是在目睹过他的反应之後,她不知道这是地雷问题吗?
“抱歉,我问太多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好想给自己两巴掌,她这等於在他伤口撒盐!
蝉儿继续高唱,他忽然想起许多往事,那些悠缓漫长的午後,他常躺在走廊上,什么也不做,就听著风吹竹叶、蝉鸣鸟叫,让烦恼化作白云飞去,宽阔蓝天什么都能拥抱。
罗芙正想悄悄离开,他却在这时开了口。“我小时候不会说话,还有学习障碍……医生说我是自闭儿,我也没上过学,我爸妈都是杰出科学家,他们无法相信我这么笨……”
“笨?”她难以相信这形容词会放在他身上,更讶异於他曾是个自闭儿,但他终於开口了,这无异是个重大突破!
他没有意见,任她搭著他的肩,慢慢走到车边,临走前,他再次看了这片树林一眼,做出无言的道别——
外公、外婆,我相信你们过得很好,当初我来不及说的再见,现在你们都听到了吗?
六月午後,蝉声如火如茶传开来,吟唱生命之歌,爱就要趁现在,今夏过去後,一切都将太晚。
“贺博士,床铺好了,请快躺下。”一走进屋,罗芙像个陀螺直打转,替贺羽宣铺好床,扶他躺下,浸湿毛巾替他擦汗,泡了杯参茶看他慢慢喝下。
其实贺羽宣已觉得好多了,但她担忧的表情,让他不由得好奇,如果他再病恹低下去,她是否会急到哭了?这女人只是个助理,有必要这样关心他吗?
她转身坐到榻榻米上,期待听他说更多的话,既然城堡的窗户打开了,她多少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吧?
他像个刚学会发音的小孩,慢吞吞地又说:“我跟外公外婆一起住在这……没有人会给我白眼,或命令我念书,所以我很快乐……”
她不禁想像,幼时的他该是个多么沈默的孩子,而在这片美丽山水中,他度过了怎样难忘的童年?
“後来呢?”她听得出,他跟外公、外婆的感情很深,才会用那种怀念的语调说话。
“十二岁那年,一场车祸带走了他们,那时我才第一次开了口,我喊的是外公、外婆……”
在她焦虑的眼中,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她柔声劝道:“闭上眼,先睡一下。”
“我不想睡。”平常睡觉的时间还没到,他不习惯打破习惯。
“那……”她也不知自己哪根筋错乱了,忽然脱口而出:“你想聊聊天吗?”
他以不解的神情望向她,这女人在胡言乱语什么?他跟她有什么好聊的?事实上他跟任何人都聊不起来,他的城堡戒备太森严,从小被父母放弃,他早失去说话的能力,即使外公、外婆也只能疼爱他,却无法真正了解他。
“你的外公、外婆,跟你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她以为就像心理医生一样,跟病人谈谈伤痛往事,谈开了就能放下,但真有这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