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南杉道:“大司败,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劝劝孟宫正。”
媭芈凝视着他,那双本来朗若星辰的双目在酷刑的反复折磨下变得黯淡无神,脸色委靡憔悴,完全失去了昔日的英俊挺拔之气。她的眼泪“唰”地滚落了下来,道,“可是孟君你却要多受这么多苦楚。”
次日上午,孟说又被提来刑房。熊华喝问几句,便下令用刑。刑吏用夹榻夹住孟说双腿,正要用力压紧,南杉、屈平、媭芈几人匆匆闯了进来。
孟说笑道:“我没什么。”面上虽然微笑,内心却甚是凄苦。
屈平道:“这封信只有十二个字:前面一句‘和氏璧已出城’,是告诉你和氏璧的去处;后面一句‘多谢指点迷津’是感谢你的指点之情。如果真有人要陷害你,信的内容绝不会是这样的。这个人,宫正君一定是认得的。”
孟说道:“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媭芈道:“他不是公主的家奴,他是个苦修的墨者。他的身子虽然被河水泡得发肿,但他双脚上的茧比寻常人要厚许多……”
媭芈忙道:“抱歉,是我阿弟没有把话说明白,我们不是怀疑孟宫正。阿弟的意思是,这封信应该就是那个真正得到了和氏璧的人写给你的。”
墨者崇拜大禹,生活清苦,劳作不休,一般都穿麻衣草鞋。孟说听到这里,已有些会意过来。
孟说道:“恕我愚钝,屈莫敖的意思是怀疑我?”
孟说道:“不,这件事决计是我们内部人所为。腰牌之事是严格保密的,赴宴的宾客和随从都是到达昭府门前才知道。就算杨良、王道从别的渠道打听到腰牌的事情,自己事先仿造了腰牌,但他们出去时必须凭借卫士刻发的紫牌,伪造的黑牌一定早藏在了身上。即使是担心出府时被搜身,也该随手扔在了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又还回卫士呢?”
他昨夜见过筼筜后,心下已经能确认许多事情,但却不敢据实说出来。眼下南杉正在调查江芈公主失踪的两名家奴,他若再说出夺走和氏璧的人是秦国人,不等于是说公主跟秦国人通谋么?这可是叛国大罪,即使她是公主,也一样是要遭车裂之刑的。虽然他并不相信公主真的会跟秦国人勾结,但公主正要嫁去秦国,无论是谁听到这样的话,大概都会信以为真。尤其是太子一方,更会大做文章。
南杉道:“我已经查过那两名可疑的失踪家奴,除了发现王道的尸首外,杨良下落不明。另外,当晚所有经手过腰牌的卫士都已经被逮捕,但没有人承认多刻了那两枚黑牌。我仔细核对过腰牌的刀迹,那多出来的两枚上的名字跟其他腰牌刀法不同,很可能是杨良、王道事先刻好了带在身上混进来的,跟卫士们无关。”
正如筼筜所言,他要保公主,就得他死,他若说出实话,那么就是公主死。如果一定要在这两个结局中选择一个,那么他当然宁可是他死。
媭芈道:“我们都觉得这封信是那个神秘人特意写给你的,但不是要陷害你,而是要故弄玄虚。”
媭芈续道:“尤其是双脚大脚趾和食趾有粗茧,分明是长期穿夹趾草鞋的结果。本来城外一个辛苦劳作的乡人也会是这样,但联想到他双手之茧不及双脚,以及不可理喻的自杀,分明是墨者无疑。”
屈平道:“宫正君,眼下你被定罪的关键证据是这封信。你家的老仆也已经被逮捕拷问,他说是有人将信从门下塞进来,他并没有见过送信人。但照我看来,这封信并不是有意要陷害你。”
她本以为孟说会大吃一惊,不料对方甚是平静,讶然道:“孟君早就知道了?”孟说没有回答,只问道:“这件事,邑君……阿媭你可有告诉旁人?”
南杉是太子槐和令尹昭阳的内弟,熊华少不得要给几分面子,道:“由你们几个出面劝劝孟说也好。”说完命人松开刑具,自己先退了出去。
媭芈道:“当然没有。我知道孟君也不希望我这么做。”孟说道:“谢谢,谢谢你。答应我,不要说出去。”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来,将他的衣衫抽烂,又将他的皮肉一点点撕裂。锥心的痛苦,残酷的刑讯,令他的身体不停地抖索。他感到他像一只飘荡的小船,一下被拋上浪尖,一下又被扔向浪底,无休无止,不知在哪一刻被肆虐的暴风雨击成粉碎。然而到了最后,肉体痛楚到极致,转而变得麻木,他的身子仿佛不再是他自己的了,意识愈发模糊了起来……
屈平道:“我猜他的用意应该是让你不要再做无谓的追查,牵连更多无辜。没想到正好令尹怀疑到你身上,这信遂成为你与他通谋的铁证。”
再醒来时,却是身在牢房中,媭芈正蹲在他面前,一边垂泪,一边用手帕拂拭他脸上的血迹。
孟说道:“可我想不出我认识的人中有这样一个人。他既然已经得手,为什么还要专门写一封信给我?”
孟说道:“邑君……”媭芈道:“你别动,也别再叫我邑君,叫我阿媭,或是媭女。”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今日我仔细去看过那王道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