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孟说默默听完经过,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芈一再说是他毁了她,原来就在那一晚,她遭逢了世上最惨烈最沉重的打击——母亲华容夫人被自己的阴谋害死。公主被真相惊骇得无所适从时,又被倾心的男子怀疑是幕后主使,遂一怒之下将真相告诉了唯一可以倚靠的父王,却又被父王断然推开!她在一夜之间,经历了所有至亲之人的背叛,难怪她如此伤心欲绝,难怪她始终不肯原谅孟说。
原来楚威王在听到最信任的宫正孟说与外人勾结的消息后,当即晕了过去,连续多日没有醒转。连医师梁艾都放弃了希望,让太子槐开始准备后事。但到前天时,老国君又醒转了过来,问起江芈公主,公主已经被太子槐软禁,只需得到孟说口供就会被处死。楚威王要见公主,太子槐不得不将江芈放了出来。江芈到楚威王床榻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跪下哭着恳求父王放过孟说。楚威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老了,也累了,再也没有心思去追究谁盗取了和氏璧,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要赶快将江芈公主嫁去秦国,以免在自己死后发生骨肉相残的惨剧。他虽然怨恨华容夫人,但终究还是爱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一步一步地逼死她。女儿要救孟说,也就如了她的心愿吧,这是他为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至于后来楚威王为何要将罪名推到越国太子无疆身上,其心思则不为江芈所了解。
梁艾道:“宫正君跟我们一道吧,反正也不远,一会儿忙完,我给你号号脉。”
庸芮苦笑道:“宫正君还不了解公主这个人么?她决定了的事,不管旁人如何相劝,她都是不会听的。宫正君先暂时委屈一下。”站起身来,又假意大声呵斥了孟说几句,这才去了。
屈盖连叫几声,孟说才回过神来,问道:“有事么?”屈盖道:“没事,我就是打个招呼。宫正君生病了么?脸色这么不好。”
孟说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公主冒险,可当此境地,又有什么法子?
出来王宫时,孟说正好遇到太伯屈盖来请医师梁艾去验一具尸首的伤处。
屈盖听说死者是江芈公主的家奴,很是惊异,道:“我还没有查出死者的身份。今日特意请梁医师来,是因为检验尸首的两名牢隶臣<a id="fn1" href="#ft1"><sup>[1]</sup></a>争执不下,一人说是自杀,一人说是他杀。”
果然一切如田鸠所料,筼筜盗到了和氏璧,又交到了甘茂手中。等甘茂携璧出来时,一直埋伏在附近的墨者王道和杨良打晕了他,夺走了和氏璧,随即将玉璧绑在早已准备好的木鸟身上。木鸟向西飞出昭府后,直接到了凤凰山上。那里是王室禁苑,常人难以接近。田鸠早已事先潜入山上,专门负责接应木鸟。
庸芮道:“呀,他真的是公主那名失踪的家奴王道。”
然而事情的关键就出在田鸠身上,其实他也并不是为秦国做事,他是前任巨子田襄子的独子,自小就是意志坚定的墨者,对唐姑果等人亲附秦国很是不满,这次虽是奉巨子之命来为秦国夺取和氏璧,但事先早已决定,一旦得到和氏璧,就将它带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收藏,让那所谓的“得和氏璧者得天下”成为一句空谶。所以他一拿到木鸟,便立即消失了。而江芈公主一行到了事先约定的地方时,根本不见田鸠的影子,这才知道中了计。江芈命侍从逮捕墨者王道和杨良拷问田鸠的下落,两人抢先自杀。江芈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得已只能下令将尸首沉入河中。
孟说登时想起来宴会当晚为公主抬木箱的一名随从就是六根手指,忙抢上前掀开麻布,面容虽然已经被河水泡得发胀变形,但依稀可以认出正是那名叫王道的随从。
过了两日,孟说被提出大狱,架来大堂。南杉、庸芮正等在那里。
江芈见孟说神色变幻不定,知道他心潮澎湃起伏,再也不会平静下来,遂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经过,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拍手命人送孟说出去。
南杉忙命人打开他身上的颈钳和脚镣,道:“孟君受苦了。”奉上一套干净衣衫,道:“快些换上吧,他们都在等你。”
江芈讲述这一切的神情倒是极为从容,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与她不相关的事。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陡然变得成熟起来,不再是那个惘然的少女。
孟说不解地问道:“谁在等我?”南杉道:“今日是公主出嫁的日子,大王赦免了你,命你依旧扈从公主去秦国。”
之后孟说由蛛丝马迹追查到王道和杨良身上,江芈料到无论如何自己难以脱嫌,幸好两人已死,死无对证。她料到太子必然想方设法地利用这点来对付自己,遂令庸芮抢先去向太子告密公主家奴可疑,以此为晋身之阶投靠太子,作为预先埋伏下的棋子。
那尸首停放在庭院中,身上盖着条麻布。庸芮一眼留意到伸在麻布外的手,惊叫道:“那个人……有六个手指。”
孟说听说经过后,这才明白过来,那封十二字的信正是田鸠写给他的,落款也不是什么飞鸟图形,而是一个“鸠”字。只是他一直以为田鸠已死,竟是丝毫没有想到他身上。他本来还以为刚才公主说“真的没有和氏璧”是假意推托,现在才知道是真有其事。她没有和氏璧在手,居然还想要救他,除了武力劫狱外,怕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孟说只觉得浑身燥热,急需要找些事做,好将思绪转移,遂跟着屈盖来到停放尸首的仓库。
一念及此,忙道:“不,你们不要冒险救我。我死不足惜,公主却是千金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