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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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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们的邻居都出来围观了。有个警察人很好,他让我坐在警车里,这样邻居就没法盯着我看了。他给我一个拥抱。他说手套箱里有糖,问我要不要吃一块。我说不了,谢谢你。他说好的,本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就说了。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遍前因后果,但肯定有好多次。总之我开始哭,警察又拥抱我,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我希望我母亲有个像他一样的男朋友。

唐尼抽烟。我不知道帮格伦搞啤酒的和帮他搞烟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他在床底下一块松开的墙板后面藏了一包万宝路。他通常在厨房的后门口抽,但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辆别克庄园大轿车里,假装开到拉斯维加斯去玩轮盘赌和掷骰子的时候,他把烟盒掏了出来。龙尼说你可别在这里点烟,到处都是干草和废油。唐尼说你是来大姨妈了还是怎么的。格伦转身攥起拳头,说你给我把这话收回去,否则我就让你把门牙咽下去。后来在费卢杰的时候,有一次在我们称之为“比萨块”的城区,我看见萨金特·韦斯特把火箭弹打进叛军的安全屋,整个屋子被炸到了九霄云外,因为里面全是弹药。还好他没把我们害死,因为我们还不想死。这让我想起,唐尼有时候也会躲在物资棚屋里抽烟,斯派克夫妇把油漆全都放在那里,那比在“毁灭战场”抽烟危险多了。

我妈气得涨红了脸,说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冒险。男人说你能保留小本吉的监护权,是因为我们无法证明你的失职。但你如果非说你没看出任何雷恩斯先生的残暴天性的迹象——也许很少,也许很多——那我就会非常吃惊了。

“毁灭战场”是我们对废车场的叫法,它位于“永远在刷漆之家”背后,紧邻斯派克汽车部件店。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大人叫我们离那里远点,这反而让我们去得更勤快了。龙尼说那就像夏娃在伊甸园里不该吃的禁忌果实。格伦朝一排又一排的报废车辆挥挥手,无数风挡玻璃在反射光线,把一个太阳变成几百个,他说这他妈就是个果园,我和龙尼放声大笑。

然后这个男人说,你选中了那只蝎子,康普森太太,而他蜇死了你的女儿,你本来还会失去这个儿子的,你没有,但这段经历会伴随他一辈子。听我一句劝,下次再碰到蝎子,你应该一脚踩死它,而不是让它爬上你的后背。

我们去那里的时候会寻找最高档的车辆,比如凯迪拉克、林肯或宝马,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辆老式梅赛德斯豪车,它的整个后半截都不见了。格伦每次去都带着扫帚,他会先在车座位上扫几下,然后我们才爬上车。有一次他吓跑了一只大耗子,那次唐尼也在,他说您看好了,斯派克先生,我们笑得几乎岔气。反正我们会坐在那些车里,假装它们完好无损,我们正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可以走了,我以为事情结束了,但一个男人说等一下,康普森太太,我有话要说,我要说在这场悲剧中,你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然后他讲了个故事,说的是蝎子求好心的青蛙背它过河,但蝎子在半路上蜇了青蛙,青蛙问你为什么要蜇我,现在我们都要死了,蝎子说蜇你是我的天性,你让我爬上来之前就知道我是蝎子。

真的重要吗?这些文字的读者只有他和两个拉斯维加斯混混,后者说不定已经失去兴趣了。

马尔金警察把警车开上车道的时候,隔壁的东西险些晃瞎我的眼睛。我放眼望去,这里全都是报废的车辆,不是几辆几十辆,而是几百几千辆。它们停满了山坡的这一面,我很快发现,山坡另一面也全都是,越往下就越旧、锈得越厉害。风挡玻璃还在的车辆全都在反射阳光。离斯派克之家半英里的地方有家汽修店,铺子是用绿色波纹铁皮搭的。我能听见里面的人在用手钻和扳手。店门口有个牌子标着“斯派克汽车部件”“小修小补”和“最低价超划算”。

他开始时打算让愚钝化身开口,但写着写着他就变了。他写完放下一阵后重读才意识到,愚钝化身确实在场,这一点毋庸置疑,任何读者(例如尼克和乔治)都会觉得,作者基本上只看《明星》周刊、《内幕透视》和阿奇漫画。但还有一些东西,那就是孩子本人的声音。比利没有打算透过那个声音写作(至少不是有意为之),但结果就是这样了。好像他在催眠下退回到那个年龄。也许这就是写作,尤其是在写作对你来说真的重要的时候。

马尔金警察说那是斯派克的弟弟开的,特别难看对不对。店刚好在县界之外,所以他才能蒙混过关。你要去的斯派克之家刚好在县界之内,所以它必须在侧面和背后拉上铁丝网。我告诉你是不希望你看见铁丝网就以为进了监狱。汽车坟场是个危险的地方,本吉,禁止入内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可千万别动去那里玩的念头,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但我当然去玩了。我和格伦还有龙尼和唐尼。或者只有我和龙尼,格伦去参军后有时候唐尼和我们一起去,龙尼逃跑后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了。有时候我会想她去了哪里。希望她一切都好。没有她,我很难过。也许这就是我参加海军陆战队的原因,但实话实说,我大概反正都会去的。

那年夏天,也就是他拥有多重身份的这个季节,比利重读了鲍勃·雷恩斯之死和随后聆讯会的章节,然后他起身走到窗口,俯视底下的法院,县警局的一辆警车刚在路边停下。两个穿棕色县警制服的警察从前排下车,一个拉开后排车门,等里面的男人钻出来。这个犯人四肢瘦长,皮包骨头,工装牛仔裤的臀部空荡荡地挂着,亮紫色套头衫(这时候穿这个太热了)上印着“阿肯色剃须刀队”。即便隔着500码,比利也觉得他是个时运不济的倒霉蛋。两个警察各抓住他的一条胳膊,领着他踏上宽阔的台阶,走向等待他的正义判决。等到时机来临(假如真的要行动),比利应该就在这一刻开枪,但他现在心不在焉。他在思考他的小说。

我们很容易就能去“毁灭战场”,因为操场靠后的铁丝网上有个窟窿,格伦某次说天晓得有多少个过不下去的寄养儿童从那个窟窿钻了出去,谁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这话逗得我们一起大笑。然后龙尼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这话逗得唐尼又笑了,但我和格伦没笑。我看着格伦,格伦看着我,我们都在想“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不得不去参加聆讯会。主持者不是法官,而是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的模样像教师,说话也像。房间里只有他们、我、我母亲和最早赶到拖车(他们管它叫“现场”)的那几个警察。我们不像《法律与秩序》电视剧里那样有律师,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女人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对我母亲说我应该接受心理治疗。我母亲说这是个好主意,后来对我说有些人以为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有时候格伦会坐在驾驶座上假装开车,而龙尼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有时候他们反过来,格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时候,会大呼小叫什么“哇龙尼你别他妈撞那条狗啊”,而龙尼会猛打方向盘,假装急转弯。格伦会身子一歪,把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而龙尼会推开他,说白痴你系好安全带。

我坐在警车里讲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又来了几批警察,还有一辆标着“梅维尔警察局鉴证科”的厢式货车。货车里下来的一个警察到处拍照,后来我在聆讯时见过其中一部分照片,但我看到的照片里没有尸体。我不知道为什么聆讯会上的那些人会认为我不该看尸体的照片,我早就亲眼见过尸体了。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他拍的一张照片后来被登在报纸上。照片拍的是我妹妹做的曲奇散落在地上,底下的一行字是“她因为曲奇饼而被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标题,因为它既残忍又真实。

我总是坐后排,要是唐尼也来,那么他也坐在后排,但大多数时候只有我自己,我更喜欢这样。有两次,格伦带了一罐啤酒,我们传来传去,直到喝完。然后龙尼把薄荷糖发给我们,消掉呼吸里的酒味。有一次格伦带了3罐,我们有点喝高了,龙尼把方向盘拧来拧去,格伦说马子你别酒驾被拦下来。他们大笑,但我没有笑,因为我母亲真的因为酒驾被拦下来过,这事不能开玩笑。

我当斯派克小子的那5年很长,长到让我目睹了3次“永远在刷漆之家”改变配色。我在那里的那段时间里有几件事情让我记忆犹新,比如有一次我因为打架被停学,因为两个小子叫我“砰砰本吉”,虽然我经常被人这么叫,但那次我忍无可忍了。他们的个头比我大,但我一直不认输,尽管他们一个打了我一个黑眼圈,另一个险些打断我的鼻梁。后一个小子叫贾里德·克莱因,我抓住他的裤子一把扯到底,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内裤上有尿渍。他因为这个被很多人取笑,那是他活该。

<b>2</b>

还有一件事是佩姬·派伊得了肺炎,不得不去住院。然后过了一周还是10天,斯派克太太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客厅里祈祷,因为她说佩姬去世了,去天堂见耶稣了,现在她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了。唐尼·威格莫尔说希望天堂的伙食比较好,斯派克先生说你不想让我扇你耳光就把俏皮话咽到肚子里去。总之,我们为佩姬的灵魂祈祷,龙尼用手捂住嘴,免得被唐尼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但她其实在哭。其他孩子也在哭,因为佩姬是所有人的“宠物”。我没有哭,但我感觉很难过。后来我和龙尼还有格伦和唐尼去“毁灭战场”的时候,龙尼又哭了一阵。格伦拥抱她,龙尼说佩姬那么可爱对吧,格伦说当然,她当然很可爱。

我母亲哭了起来,害得我也想哭。她说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什么时候需要累死累活40个小时才能养家糊口?他说康普森太太,出问题的不是我,你因为错误的选择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别再失去另一个了。聆讯会到此结束。

然后她拥抱我,我也拥抱她,佩姬的死只有这一个好结果,因为我爱上了龙尼·吉文斯。我知道这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因为她比我大两岁,而且死心塌地地爱着格伦,但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感情就像呼吸,一时来,一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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