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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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许会以为枪声一响警察就会来,但拖车园地在城区边缘,经常有人开枪打院子里的鹿、浣熊和旱獭。另外,这里是田纳西州。人们没事干就会开枪,开枪在田纳西州就像是个消遣。
他再次望向窗外的法院。8月已经让位给9月,但热气依然蒸腾。他能看见热气从街面上袅袅升起。这让他想到了“永远在刷漆之家”厨房后面的大焚化炉,热气曾以同样的方式从它顶上袅袅升起。
我说你好,我叫本吉·康普森,我刚刚杀了我母亲的男朋友,之前他杀了我妹妹。女士问我是否确定那男人死了。我说我确定。她说孩子你报一下地址。我说是地平线公路19号的山景拖车园地。她说你母亲在家吗。我说不在,她在伊甸戴尔的24小时洗衣房,她在那里工作。她说你确定你妹妹死了吗。我说我确定,因为他使劲踩她,她的胸膛整个塌了。我说我舔湿我的手,试过她的呼吸,但完全没有。她说好的孩子,你待在原处别动,警察很快就来。我说谢谢,女士。
斯派克夫妇是斯特帕尼克夫妇,龙尼·吉文斯是罗宾·马奎尔,格伦·达顿是加兹登·德雷克。比利猜加兹登的名字是从加兹登购地案来的。他在海军陆战队里读过一本书,叫《奴隶制、丑闻与铁轨》,书中提到了美国如何从墨西哥手中购买那块贫瘠的土地。他读那本书的时候身在费卢杰,2004年4月的警示行动与11月的幽灵之怒行动之间。加兹登说他母亲死于肺癌前告诉他,他早已过世的父亲是个历史教师,因此起这个名字算是合理。有一次,我们又去“毁灭战场”假装开着车云游天下,他说我也许不是全世界唯一的加兹登,但我敢打赌叫这个的不会太多——当然了,他说的是名而不是姓。
等我哭够了,我去拿起电话。电话是通的。并不是每天都通,但那天是通的,因为账单付过了。我打911,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
第一批警察来了,我正在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妈赶回来了。警察想拦住她,但她还是进去了,她看见凯西就开始尖叫和呻吟,没完没了,于是我捂住了耳朵。另外,我很恨她。我心想,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他以前也打过我们,就像他打你一样,你以为会发生什么呢。坏人迟早会做坏事,孩子都懂这个道理。
唐尼把话收了回去,但龙尼朝着格伦的肩膀狠狠地打了一拳。达顿,我不需要你替我出头,她说。
我出门站在拖车外面的台阶顶上,说是台阶,其实只是水泥块,我妈的上一个男朋友,坏男朋友之前的那个,把水泥块垒成了台阶。他叫米尔顿,他还可以。我希望他能留下,但他走了。我妈说,他不想背起照顾两个孩子的负担。好像那是我们的错,好像我们想生下来似的。总之,我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因为我不想和死人一起待在拖车里。我一直问自己,凯西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一直告诉自己,是的,她真的死了。
听见龙尼用姓氏叫你,你就知道她生气了。她转过来对着后座,说威格莫尔,我来不来大姨妈和我担不担心着火没关系,因为我有这个。她伸直胳膊,露出那条发亮的烧伤疤痕,我们都见过它。它从前臂一半的地方开始,向上一直到她的肩膀。她家里失火烧死了她的父母,明白了吧?龙尼在最后关头从二楼窗户跳出去,胳膊和同一侧的那条腿还有头发都被火烧了。她唯一的亲戚是个姨妈,说没法收养她,于是她就来到了永远在刷漆的斯派克之家。她姨妈只去医院看过龙尼一次,说我有两个自己的孩子要养,两个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龙尼说她不会因此责怪她。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我母亲来接电话,她气喘吁吁,说本吉发生什么了,最好别是什么恶作剧。我心想,假如真是恶作剧,那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可惜不是。我说她的男朋友醉醺醺地回家,一条胳膊打着石膏,他打死了凯西,还想杀我,但我开枪打死了他。我说警察正在来的路上,我都能听见警笛声了,所以你快点回家吧,别让他们抓我去蹲监狱,因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比利改掉了朋友们的名字,但“毁灭战场”永远是“毁灭战场”,他们在那里确实玩得很开心,直到加兹登参军,罗宾逃跑去了……她是怎么告诉他的来着?
我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但我先跑到凯西身旁。我怀着希望,但我知道她也死了。她的胸膛整个塌成那样,她不可能没死。但我还是再次舔湿我的手,放在她的嘴巴面前,但她同样没有呼吸。我把她抱在怀里,哭了起来,想到老妈每次去洗衣房上班前说的话:照顾好你妹妹。但我不在乎她。我早该打死那个狗杂种的,这样才是真正的照顾好她。这样也是照顾好我母亲,因为我知道他经常打她,她会嘲笑自己的黑眼睛和破嘴唇,说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本吉,我不小心打在自己脸上了,就好像我会相信似的。连凯西都不相信,虽然她才9岁。
“穿着七里靴去找我的运气。”比利说。对,她就是这么说的,但她的靴子不是一步能跨七里格的那种,而只是磨损的小山羊皮靴,侧面的橡皮筋已经失去弹性。
我走向他,对自己说我也许必须再开一枪。要是有必要,我会开的。他是我母亲的男朋友,但他做错了。他似乎死了,但我必须确认一下,于是我舔湿我的手,在他身旁跪下。我把舔湿的手放到他的嘴巴和鼻子前面,要是他还有呼吸,我一定能感觉到。没有,于是我确定他死了。
我曾在废车之中爱过她,比利心想,回到座位上,打算再写一两段就下班。
我知道火的威力,她说,要是我忘记了,我只需要看一眼这条胳膊就能记起来。唐尼说真对不起,我也说对不起。我没什么要道歉的,我只是觉得难过,因为她被烧伤了,但同时我也很庆幸,因为烧伤的不是她的脸,而她的脸很漂亮。总之那次过后,我们依然都是朋友,但唐尼·威格莫尔对我来说一直不是龙尼和格伦那样的朋友。
总之,恐怖电影里只有僵尸。他死得像一坨狗屎。我考虑要不要拿块毯子盖住凯西,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那么做既可悲又可怕。24小时洗衣房的号码写在一张纸上,纸贴在电话旁边的墙上。接电话的女士说24小时洗衣房,我说我叫本吉·康普森,我有事要找我母亲阿琳·康普森,她负责操作轧干机。她说事情急吗。我说是的,女士,非常急。她说今天上午特别忙,你的急事能有多急。我觉得她这么问既管闲事又没礼貌,也许只是因为我心情不好,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说我妹妹死了,这就是我的急事。她说我的天你确定吗,我说求你了,让我母亲接电话吧。因为我受够了这个管闲事的臭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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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响动,也许是我妈的男朋友想爬起来逃跑,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知道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但我想到了我偷偷溜进电影院看的一部电影。我带着凯西一起溜进去的,每到血腥的地方,她就捂住眼睛,后来她做了噩梦,我知道我带上她真的很残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她去。我觉得是人就有残忍的一面,有时候会像血或脓似的冒出来。要是能做到,我宁愿没带她去看那部电影,但我还是会打死我妈的男朋友。他是个坏人,非常坏,杀死了一个没法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早该杀了他的,哪怕会因此进感化院。
“我们在‘毁灭战场’玩得很开心。”比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