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几棵老榆树可是咱家祖上留下来的风水树啊。以前,咱家就是遇到再大的坎,也没敢动过砍树的念头。”惠民娘也很为难。
“风水树?可别说啥风水树啦。这些年,天天挨整,没见这几棵树给咱带来啥好运气。”
“看样子你是答应他们啦?”
“公家相中了,能拒绝吗就咱家这身份,头皮没有人家卵子▲皮厚,能说不行吗?别说人家给几个钱,就是一个子▲不给,咱也得忍着。”
“主任说没说能给多少钱?”
接着是大跃进和三年困难,光是吃不饱肚皮也罢,那年头,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可咱没管好自己的嘴噢,顺嘴吐露出几句大实话,就触犯了王法,挨了一年多的整,差一点打成右派。刚消停几年,又来了运动,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翻腾出来了。这么多年了,我都是猫着腰就乎啊。可是,越老实越挨整。不让当老师也就算了,还得隔三差五戴高帽子游街。这日子啥时候熬到头啊。”几滴浊泪从郑有儒满脸皱纹上滚下。
“那还不是因为你嘴上没有把门的,斗大的字不识两口袋,还整天瞎咧咧,祸从口出啊。”
“真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年轻气盛啊。”郑有儒又想起了以前那些辛酸的往事。
的确像郑有儒自己说的那样,他年轻的时候可不像现在。他家祖上留下一些家底,供他念过几年私塾,成了这一带为数不多的识文断字的人。也正因为有一些文化,平时喜好编顺口溜,讲笑话。谁知几句大实话,惹上了半辈子的麻烦。反右的年月,挨过整。文革来了以后,又被红卫兵揪出来了。
这些年,每当郑有儒想不开的时候,惠民娘总是劝郑有儒往宽处想。惠民娘见郑有儒又提起这些糟心的事,仍然像以往一样劝说:“孩子他爹,往宽处想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信命吧,人不能和命争啊。熬着吧,老爷儿▲不会总在一个门口转,再长的连阴雨也有晴天的时候。别想那么多了,快躺下睡吧。”
“说了,说是给个半价。我看也就能给三四百块钱,多不了。既然主任说了,那也就是板上钉钉了,我哪敢讲价啊。这事要是不答应,那不又是政治问题吗!”郑有儒的话音里透着一些无奈。
“不怕贼偷,就怕贼想啊。这么多年,我让他们折腾怕了,咱可不能再惹他们了。他们爱给多少就给多少吧,快让他们放树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这小细胳膊可扭不过他们那粗大腿。咬咬牙,忍了吧。”
“去年,你就和我盘算过,想砍几棵树卖了,换一头毛驴,当个养材。当时,我不同意。这回是公家逼着砍,指定是抗不过去。不过,这几棵老树一砍,咱家可就再也没有值钱的物了。”惠民娘说。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几个卖树的钱,可不能胡悦悦▲了。”郑有儒说。
“欢娱嫌夜短,饥寒怨更长啊。我哪能睡得着啊?”郑有儒又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睡不着,我就陪你唠嗑。可咱不说那些不顺心的事了,行不?”
“行。你说的对,挨整归挨整,这日子还得过,咱说正经事。今天从公社回到大队,大队魏主任又找我谈话了。”
“啥事?不会还要开你的批斗会吧”
“不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已经在大会上宣布,结束对我的审查了,以后由大队重点教育。魏主任说要翻盖学校,需要一些木料。他看遍了全大队的树林子,也没找到能做梁柁的材料,就相中咱家院子里这几棵老榆树了,动员我支援学校建设,还说适当地给点钱。”郑有儒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