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汀!”矮子几乎是央告着,“西汀!咱们不能专做破坏的工作,虽然该杀该破坏的人与事是那么多。连保安队都成了赤手空拳,这座城岂不成了空城?”
“可就是!”堵西汀划着一根火柴,把两块瓦似的腮照得发了点亮。“连保安队的枪还收回去,咱们有什么方法去组织民众呢?你一去宣传,就先下了狱,或丧了命;而人民又须极详切的劝告才能明白。怎办呢?在乡间倒比在城里容易一些,可是城——别看这是座死城——是心脏,把城丢了,便是把一切可利用东西与便利都丢了。所以我们必须保卫这座城。一点不错,在保卫阴城——或任何城市——的工作中,组织民众是最积极,最重要的事。民众是铁,组织,只有组织,才能把钢炼出来。可是,我们怎么下手去做?
慢慢的他想起一个办法,他得给堵西汀预备下香烟,省得临时出去买。极平常的一个主意,可是他非常的得意,他以为这足以表示他的热烈,他之机灵。从前,他对一切都马马虎虎,现在他连一个字也不肯随便的放弃,凡是堵西汀说出来的,他都须听到,放在心中。
他几乎连复仇的念头都忘了。自己所受的那一些委屈算得了什么呢,他须在堵西汀的指导下,去把命卖掉;这样死,他以为,才会有价值。他不叨唠了,他几乎是终日一语不发,心里与脸上都极静,静静的等候着命令;假若堵西汀发令叫他马上去投个炸弹,他觉得他会连大气不出的,揣起炸弹就走。
在他们的商谈中,他可也听见不少他所想象不到的坏事,象已有人赶办太阳旗与五色旗那种事。听到这些寡廉鲜耻的事,再听到堵西汀们设法破坏这些事的计议,他就格外佩服堵西汀与堵西汀的朋友们。不错,堵西汀们人少势力小,不能一网打尽的把汉奸们一齐肃清,可是唯其以少碰多,以弱碰强,才见出热诚与真心,才是真肯牺牲。英雄似乎是,曲时人咂摸着,只计邪正,不计成败的人。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执行时的困难与办法都一一的想到。堵西汀可以在商谈时接受大家的意见,而在执行时自有他的办法。他有胆量与经验,他知道非照着自己的办法走不能实现大家拟定的计划,他不便因客气而把事弄糟。这个态度不算错,作领袖的理当能宽能紧。可是,这么习惯了,他渐渐的把心思全放在实际上,而对理论与理想视为无足轻重。当大家商量事的时候,虽然他还不限制别人说话,可是有时候对稍为空洞的话不能忍住性子去听,连连的吸着烟卷,他象个受了伤的虫子似的扭转着瘦身子,使椅或凳发出响声。这使发言人很难堪。他知道这不对,可是管束不住自己;他的热烈使他不怕得罪人,而得罪人又使他心中不安。因免去不安,他有时候须发狠,使人怕他。
正落着细碎的秋雨,堵西汀的帽子带着一层象露珠的水星,钻进了那个小黑洞。
“他们怎么还没来?”他问曲时人。
屋里虽然很暗,曲时人还能看到堵西汀的眼光,极亮的往四下里旋扫,倒好象不是找人,而是寻一件什么东西似的。
曲时人还没回出话,又进来两个人。曲时人只能看清他们是一高一矮,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因为他们都把帽子戴得很低。曲时人近来也学会把帽子戴到压着眉毛,一来是大家都那样,二来是这样戴帽使他心中觉出一种神秘的勇气。对这些低戴帽的朋友,他不敢多问什么,就是他们的姓名也不敢问。他只觉得他们是一些英雄好汉,无名的英雄好汉,到这黑洞中,商量一些把阴城从灭亡中夺回来的事。“来晚了,你们!”堵西汀把帽子摔在个黑暗的什么地方,没等他们答话,他接着说,语气柔和了一些。“先谈着,不用等。他们,永远不记准了时间!”
大家都摸索着坐下。曲时人把香烟递给了他们。“听说保安队已缴了枪!”那个矮子的声音。
堵西汀没答言,只微声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