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舱门口,几名船工前后紧跟,慌里慌张地探出大半个身子。他们伸长脖子,瞪眼瞧着船老大,又看看那个呆傻得天真的年轻船工。他们忍不住七嘴八舌,粗声粗气地吼叫:“怎么啦,怎么啦,这儿到底怎么啦?我‘大舅子’人呢?该死的‘软蛋’,你倒是说话呀,什么事?嗨,你哑巴啦?”
“啊——”漆黑大海上,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恐怖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惊得众人头皮阵阵发麻。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有人哆嗦支吾道:“水,水,水,大海啊?”海水里起伏挣扎的正是阿康,那个失踪的船工。月光下,只见他高举双手,频频浮出海面。“哇啊,”一声凄惨的嚎啕飞速飘散,他重新被海水淹没,很快又浮起来,再度沉没,然后又挣脱出来,仿佛有什么鬼怪东西,正在把他死命往水下拖。一息尚存,他拼命反抗,尖声呼救,竭尽全力求生。
“他是怎么掉到海里去的?”船老大厉声喝问。
问,也是白问,那名船工横竖是不会说话了。他迎着海风,徒劳地挥舞打火机,冲着船老大翻白眼,转而死死盯住大海上一起一伏的落水者。
海蟹的大螯,迎向月光高高举起,一张一合炫耀它的力量,威风凛凛。肥胖的海鱼,张开血红的嘴巴,白森森的尖牙闪现寒光,大口、大口拼命喘息,它们欲呼无声。
“来我这个,万宝路。”
“哦?够劲儿,阿康。好哥们啊。”
两个年青船工,懒洋洋靠在船沿边上。彼此的脑袋凑近了,他们用手挡住海风,拿出白色塑料的打火机,“啪嗒啪嗒”点香烟。微弱的火苗,仿佛金色小鹿,金灿灿闪亮,在海风中活泼蹦跳。“打不着,怎么打不着呀?”沙哑的男低音,轻声嘀咕。团圆的月亮,声色不动,偷偷摸摸溜进厚厚的云层,闪闪身子,它悄然隐藏不见。
海天随之漆黑一团。打火机上,一朵猩红的火苗未曾开放,挣扎着晃荡几下,又熄灭了。“啊呀,打火机?”黑暗里忽然响起惊叫声,周围响应这一声惊叫的涛声,一如呜咽哀鸣。
眼看阿康兄弟受苦,有人心疼地咬牙咒骂:“该死的酒鬼。阿康这小子,准是又喝‘高’了。今儿夜里,干脆把他淹死在老酒里算了。阿康,阿康啊?唉,可怜的小混蛋。”事到如今,船老大看明白了。他一个箭步冲进驾驶舱,重新发动机器。船尾当头,船头作尾,小渔船急匆匆倒退,慢慢腾腾靠向大海上拼死挣扎的船工兄弟阿康。
船上的弟兄们积极行动,一阵手忙脚乱,准备营救落水者。污迹斑斑的大捆缆绳,被大家伙儿拖出来,扔到甲板上。缆绳,在一双双粗糙的大手中传递,迅速打理。他们把缆绳的一头,系成一个大大的圈套。身材魁梧的中年船工忽地卷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狰狞的“青龙”刺青图案。他把身子稍稍后仰,用力甩开白色的“圈套”,抛向落水者。
一次,二次,三次,众人眼巴巴看着那个精心编织的“圈套”,一次又一次落空,希望宛若浪花在月光下破碎。情景越来越令人揪心,苦苦期盼的船工弟兄,一个个猴急,汗水淋漓一如雨下。他们挥手跺脚,声嘶力竭地瞎嚷嚷:“加把劲儿。来啦,来啦,阿康兄弟加油哪。”
冷冰冰的月亮从白白胖胖的云朵后面,鬼头鬼脑探出半边脸,它活像一个幸灾乐祸的坏家伙,正从高处往下看,暗自偷笑。它呀,兴致勃勃窥视,冷眼旁观那个月光下站立发呆的船工。
船工当场张口结舌,左思右想,他疑虑顿生。咦?奇怪。阿康这个“臭小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啦?
小渔船的甲板,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哥们阿康,确实不见踪影。就在月亮忽而隐藏又忽而重现的时候,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船工嘴巴里,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他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打火机,竭力回忆刚才黑暗中的那一幕情景。停顿了好一会儿,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如梦方醒。他伸头探脑,神色慌张地四下张望。不好,肯定出事啦。他惊慌失措,狠狠地吐掉香烟,扯开嗓门尖声喊叫:“啊呀,阿康不见了!阿康不见了!救命,救命啊,船老大?”
动静不妙,船老大匆忙停船,一声“什么事?”人已经冲出驾驶舱。他怒气冲冲,紧盯闯祸的木讷船工,凝神打量,厉声吼道:“什么叫做‘阿康不见了’?快说,他人呢?”
“阿康,他?阿康他,不是我,是阿康。刚才,月亮看不见了,火、火、火?”老实巴交的船工,在船老大的怒目逼视下,整个儿晕眩,他完全不知所措。明明话到嘴边,一切似乎无从说起,他表现得语无伦次,不得不把到嘴的话重新吞咽下去。好一阵哼哼叽叽,他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奇﹕书﹕网气得船老大怒目而视,急火攻心,可也无可奈何,“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见此情景,船工更加忐忑不安。他双拳紧握,暗自咬紧牙关,索性一声不响,他已然变成可怜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