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月亮在上,他在下,彼此遥遥相望,却又是遥不可及。他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猎手,它是他苦苦追逐的“金鹿”,一路上都不曾回头。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地反倒是“明月逐人来”,如此这般荒诞的情景,刚好应验那句古老的诗句。他禁不住微笑了,他是哑然失笑。他伸长脖子摇头晃脑,索性亮嗓子高声歌唱。他想用一曲几乎不成调子的童谣,为自己撑起胆量,壮大声威。毕竟,他可是在这儿永久扎根,要呆一辈子的哟。
“一个‘笨小孩’,扛上弓箭上山岗。金鹿啊,金色的鹿,你在何方?你在何方!”自己唱,自己听,可是他仍然唱得相当卖力,深情款款,他神采飞扬,他仿佛是在蜃城召开他的“个人演唱会”。
“哦,嗓子还不坏吗,嘿嘿。”冷言冷语的一句话,冷不丁响起来,这分明是在讥讽人嘛。
望着水手决绝离去的背影,吉祥选择闭上眼睛,让心儿在如冰似雪的洁白之中沉没。黑暗迅速笼罩他,他误以为被异兽的血盆大口吞噬,恍惚间他听见“嘭”一声如雷的轰鸣,瞬间在他心底激起沉闷的回音,他不禁暗自长叹:唉哟,小顺子兄弟他呀,他把这扇门,关得如此震天动地的响,他这态度多么坚决?
第五十三章坚守阵地
“嘭!”沉闷的关门声,沉甸甸撞击在吉祥心坎上,余音缭绕,层层叠叠在他耳畔轰鸣,如同涛声激荡。他紧闭双眼,屏气凝神,用心体会瞬间降临的死寂。门关上了,这里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他被人活生生抛弃,孤舟独桨面对蜃城的生死考验,他恍若拥有整个世界。
门外是生还之路,门里却是死路一条,每个人在敲门试探以前,进退早已注定,各自生死有命。漆黑的大门,犹如黑色惊叹号赫然竖立,反射了月亮白晃晃的寒光,无声警示“海市蜃楼”弱肉强食的核心法则,它冰冷而又强硬,血淋淋地分隔生存和死亡。“黄金”号邮轮阴森森的货舱,仿佛传说中“潘多拉”的盒子紧紧关闭,牢牢禁锢吉祥心中美好的希望。
漫漫长夜多么寂静,月光下的“囚笼”黑影幢幢,空荡荡的悄无声息,唯有船体深处发出时断时续的“吱嘎”叹息。恐怖的阴影虚无缥缈,它们张牙舞爪将他按压在地,无影无形的严酷重压摧残他的身心,远胜过那根横卧在他身上的漆黑钢梁。两手空空,他在绝境挣扎的同时深陷绝望,面露微笑他根本无力挣脱,木然倾听大海的悲鸣,海风也在对他呜咽低语,他仿佛听见来自遥远地方的回音,他猜想那些声音恐怕并不存在,只是他脑海中飞速掠过的回忆。他索性浑身放松,他摊开双臂沐浴月光,聆听海和风的纯洁歌唱,他想象自己像风一样自由驰骋在海上。
异样的寂静简直令人窒息,没有婴儿娇滴滴的啼哭声,没有小姑娘银铃般的话语声,没有白袍少年微弱的喘息声,没有“美国佬”生动有趣的“好莱坞”神话,没有餐厅服务生的嬉笑怒骂,没有水手兄弟的高声呼喊,当然也没有“林混蛋”沉稳的男中音,这些寻常的人声忽然消失,他觉得这些声音呀,一下子统统变得如此亲切可爱。甚至于人妖絮絮叨叨的疯话,此刻回想起来,都会让他满心欢喜,他万分想念刚刚失去的这一切。
这一刻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寂寞,时间如同被骤然而至的寒潮冻结,从此止步不前,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因为在他看来,时间过得足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误以为瑟缩在某个“黑洞”的深处,时光飞逝荡然无存。袅袅的雾气,冰冷,潮湿,轻轻拂过他的面庞,他忽然感觉他自己呀,倒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他所知的世界变得既熟悉又陌生,样样令他新奇,事事让他欣喜,桩桩件件他都倍加珍惜,哪怕是蛛丝马迹,无不强烈地吸引他全身心投入关注,他渴望重新体验这个纷繁美丽的世界。
刹那间他宛若死而复生,他竭尽全力调动全部感观,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细心感觉照耀在面颊上冰凉一如霜雪的月光。他认真做深呼吸,一次又一次,他要好好嗅闻白雾平凡的味道。咦?眼前黑白分明的世界,如此平静祥和,静悄悄的罗网深处纹丝不动,竟然平静得波澜不兴。怎么,蜃城大天使它也不见了?等它来,盼它来,它反倒羞羞答答避而不见,难道它也抛弃我?太好啦。他这人就爱一个人呆着,并不计较呆在哪儿,他此刻没有兴致接见吃人“癞蛤蟆”。他懒洋洋地伸懒腰、打哈欠,睁开眼睛,他煞有介事地打量那扇生死攸关的门。
黑漆漆的门,如山一般高高耸立,沉闷、压抑得令他顿觉目眩,他不由得微微寒噤,沉痛地一声哀叹。回首平生遭遇,最恐怖,最惊心,最残暴,最凶恶,最狠毒,最阴险,最冷酷绝情的,便是海上蜃城无边无际的寂静。人世间最难耐的还是寂寞,吃人的寂寞。
他琢磨,门倒是关上了,“天窗”可是洞开的。无奈敞开的“天窗”,看不见、摸不着的自上而下的天梯,如同迎接“异兽天使”光临的死亡之路,隐匿在迷雾之中左右晃荡。他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窗”的外面,明月高悬,高悬的分明是一颗冷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