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别殿箫鼓惊寒霜
秦福却有些魂不守舍,盯着凤辇的队伍看得仔细。阿保循着看去,忽然眉间有喜色,“那不是前些日子在王府中见过的凤花姑娘么,想不到也跟着二小姐进宫了呢。”
“那丫头……”秦福眉间似有忧色,“你进宫时还小,都未曾见过当年的韶茗郡主吧。”
阿保仔细想了想,问道,“莫不是先前方皇后娘娘抚养过的,那位朝鲜来的韶茗郡主?”
“韶茗郡主本是朝鲜国主的幼女,才生下来不久,就因为韩太妃思念故国,便把不满一岁的郡主从汉阳抱到宫中来,以慰太妃思乡之情。”秦福缓缓的回忆,似想起了许多经年往事。
她始终不敢回头去看,怕有眼泪落下来。
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她忽而对自己有些失望,原来自己始终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面对失败的时候不敢去直视生活,更不敢去选择叛离生活。
嫣儿的窗前,有一株西府海棠。每到春日,一树繁丽。清晨推开窗来,便可看到细小的花球团团簇在一起,还带着些晨露,微薄的天光淡淡给花儿镀上一层亮影,显得分外娇艳欲滴。
此时离入宫的吉时不到一个时辰了。窗前坐着如花般娇艳的女子早已装束完毕,静静等待。她身着鲜艳的嫁衣,这条衣裙是用二十四块上好的锻料拼接在一起,每条彩缎上都有最好的绣娘绣出的金丝凤鸟,远远望去彩裙翩跹,裙上凤鸟如活的一般,真可招来彩蝶流连。
这种二十四褶裙又唤玉裙,是嘉靖年间最新的款式,京城里最好的画工绣娘不眠不休的赶制了三天才赶制出来,标准的限量发行款,站在一旁侍候的凤花也不免看呆了,就是现代也没见过这般精制美艳的衣裙。
一日光阴,恍若一年。
站在柴房虚掩的角门前,生锈的铁锁依旧挂在门上,只需轻推便可打开。朱三忽而立住,“你还愿意回去么。”
凤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在府里第一次醒来的样子,满身鲜血卧在柴房中,春兰临走时凄婉的面容……她喃喃的问自己,不回去,还能去哪呢。这是来这个世界后唯一熟悉的地方,却又是最让人不愿去回忆的所在。
他忽而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轻轻替她系在裙裾上,“今日你请我吃了顿饭,这是谢仪。”凤花低头看那玉佩,只见那块玉做龙凤之形,虽无一字,却雕纂精美,竟是一块极好的羊脂美玉。
朱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作响,听起来极有蛊惑的意味,“只要你愿意走,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永远不用回去。”
王妃翁氏轻轻走进房来,给嫣儿挂上了一串珍珠坠领,端详良久,泪光盈然道,“宫里什么都不缺,姐姐也没有别的可送你的,这串珠子你带上吧。”嫣儿见这串珍珠难得颗颗一般大小,浑圆玉润,带在颈间隐隐有物华氤氲之气,知是极为珍贵之物,含泪而谢。翁氏一眼看见凤花毕恭毕敬的站在墙边,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一支珠钗簪在她发鬓,“这个赏给你,以后好好服侍二小姐。”凤花默默接过,想起差点曾在她手下丧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吉时终于到了,嫣儿缓步出去,便有宫里的一干太监宫女抬着凤辇前来迎接,众人都是哗然。凤辇只有宫中高品级的皇后嫔妃才可坐用,不想翁嫣儿还未入宫就受到这样高的礼遇。翁氏见了又是欣喜又是不舍,含泪叮嘱再三,方才扶着嫣儿上了凤辇。府中众人都立在门外相送,场面甚是宏大,只是不知为何,裕王却并不在场。
浩浩荡荡的迎送队伍出得府去,凤花穿了一件淡藕色的濡裙,简单的挽了个小包袱,跟在宫女们的队伍之中,随侍在凤辇之侧。包袱里装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全部的家当,一个春兰送的香囊,一只牛皮小酒囊。离开裕王府的时候,似听到敲锣打鼓的丝竹声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呜咽,凤花下意识的握紧了小小的包袱,不回头去望。与此同时,凤辇薄薄的丝帘一动,却看不到轿中人的表情。
五凤楼外,秦福悄悄站立在宫门一侧,目送着迎接段二小姐入宫的凤辇队伍。
“师傅,果然不出您所料。”阿保悄声说道,“还没有封号就坐凤辇入宫,皇上对这位段二小姐真是颇为重视,这般入宫的仪仗比宫里许多娘娘都风光多了,恐怕只有当年朝鲜来的韩太妃娘娘才享受过的礼遇。”
回望眼前繁华的街巷,穿梭的行人,一派盛世太平生活;背后的深深院门内,却是危机四伏、不见天日般的昏暗景象,何况明天就要入宫,更不知这暗无天日的下人生活何时能到头。
“我愿意回去。”凤花平静道,垂目不再看他。就这样走,两个人又能走多久。朱三总说自己是个下人,可看他举止用度,也该不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他能如自己这般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想走就走么。更何况,她的心中忽然闪过一角青衫的影子。
由错愕到失望,薄薄的怒意升起,朱三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竟这般陌生,“原来你真的想进宫,”他有些厌恶的瞥了一眼女子渐渐发白的面容,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会有些不同,想不到你也是个想攀龙附凤的人。”
凤花紧紧抿住双唇,伸手推开生锈的角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着有些刻薄伤人的言语,却始终紧紧抿着双唇,义无反顾的往里走去。
身后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糖炒栗子滚落在地上了。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只一顿,便匆匆离开了,连脚步声中仿佛都传来那人的失望和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