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红泥小炉添芥姜
嫣儿一番芳心可可早已都牵绕在张居正身上,对身边的话并未听在耳里。凤花却是听得清楚,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回头却见张居正看着自己,赞许道,“想不到凤花姑娘竟有这样好的手艺,也可以去弘仁桥外也开家酒楼了,便是炙煮这一道菜,就能在京城里打出名头来。”
凤花有此念头久已,此时被说中心事,抬眼微笑道,“若是出宫开炙煮店,底汤还需样式多些,鳆鱼鱼筋过于名贵,吃得起的只是少数达官贵人,还可以用番柿酸汤或者笋干清汤做锅底,味道也不会差。”
“看来我这儿庙小是留不住你了。”嫣儿听凤花说的热闹,亦含笑插话道,“这丫头想出宫怕是想疯了,罢了罢了,回头便去求太妃娘娘放了你出去,瞧着你去做个女中陶朱公。”
裕王却贯是喜欢给凤花泼凉水,此时笑嘻嘻道,“就这一道菜也能开个酒楼么?到时候要不要本王去帮你捧捧场?”
凤花白了他一眼,她考虑开火锅店的事已久,此时胸有成竹,只是侃侃而谈,“谁说只有一道菜了,只要做得好,一道菜也可以成一桌菜。客人选完锅底,还需选涮菜,鸡鸭鱼肉都可切片盛盘下之,到时候时鲜蔬菜,各类珍菌,乃至天上飞的,地上长得,没有什么不可入锅,吃的时候只需要夹入锅中烫熟,再佐之以碟中开胃酱料,随涮随吃,岂不快哉!”伊说的眉飞色舞,颇有几分神采飞扬,可心里却生气裕王泼凉水,只对嫣儿和张居正道,“到时候要真开了业,第一桌的客人可一定得是你们俩。”
“鱼筋便是胶鱼鳍内翅丝……”
“胶鱼?”张居正骇然道,“莫不是胶东一带最是凶猛的嗜人沙鱼,这种鱼类体型庞大,最是凶猛,泅水者遇之必然丧命,看诸城志中说这种胶鱼又名海狼,南方沿海食之甚多,想不到宫中也有。”
凤花点点头,想起几天前在御膳房见到鱼翅时的吃惊不在张居正之下,“鱼筋的食法在我们那里有很多种,和鳆鱼一起熬汤是最鲜美的。”
裕王不知不觉已喝了两碗汤,此时放下碗,一哂笑道,“叔大真是少见多怪,这胶鱼虽然凶猛,但照样常常被人捕到。比起捕捉胶鱼,挑出这鱼筋反倒更不容易咧,光是割鳍、去皮、刮沙、折骨、挑丝便有十多道工艺,最后还要硫磺熏制,压成胭脂大小的团圆小饼,每饼价格虽越数金,但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什,便是京城里弘仁桥外的‘留仙居’里,花上百两银子,也能吃上一碗。只不过味道自然是不如这锅里的好了。”
“有的人只知这汤鲜美,却还没尝过炙煮的美味,真是买椟还珠。”凤花见他喝汤起劲,不免暗暗窃笑。
嫣儿啐了她一口,“我倒是真想去,只可惜关在这个笼子里,到时候还是拜托凤花大掌柜的托人往这儿稍一碗来吧。”
张居正却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的。”他的目光从凤花脸上扫过,却和裕王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略一对视,各自若无其事的挪开。
四人推杯论盏,吃的很是尽兴。凤花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几杯热热的黄酒下肚,便连杯子也拿不稳了。嫣儿陪着喝了不少,只觉红晕上脸,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剩下两人本都是极好的酒量,可是各自怀了心事,只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去,都有了几分醉意。
夜色渐深,不知何时,屋外呼呼作响的风声似是停了,黑暗中仿佛有谁叫了一声,下雪了。一下子便把屋里人的心都牵到了屋外。
凤花最先反应过来,欣喜不自禁,连鞋也不及穿好,赤着一只脚便冲出屋去,手里冗自提着一壶酒。裕王看着焦急,回头却见嫣儿早已伏在桌上,已是不胜酒力。他还有三分清醒的对张居正说道,“你且照看着她些。”便匆匆逐出屋去。
“炙煮?”裕王微微一怔,向黄铜锅边几碟生菜生肉看去,却迟疑不敢动筷子。宫中节庆惯有吃炙煮的习惯,便是一个大锅里白水煮上煮肉,吃的时候什么调料也不放,腥的难以下咽,宫里每每吃炙煮的时候,大家如同受刑一般,各各都想逃席,久而久之,几乎成了最难吃的代名词。
凤花初来宫中,便尝过筵席上必备的‘炙煮’,虽然看上去与现代火锅相似,但是涮菜单调,只有白肉,而且锅底非常淡,几是白水,因此很是难吃,她因此早已想过改进之策,“我做的炙煮和宫中不同,首先要用一个特质的黄铜锅所盛,锅下有一炭炉,可以不断加热。锅的汤料先用八味底料烹过,再煨之以不同的膏汤。今日我们吃的便是鳆鱼鱼筋汤熬制的锅底。”凤花一壁从白瓷碟中夹起一片牛肉,放入锅中烫熟,在沾上碟中小料,演示道,“你们也尝尝吧。”
裕王听得目瞪口呆,在宫中吃了这么多年,从没想到炙煮竟然有这样新鲜的吃法。嫣儿却是随凤花吃了好几次了,早已见怪不怪,此时一箸下锅,便大快朵颐起来。少顷,张居正如此尝试了一块,却是赞不绝口,“这样的美味真是天下一绝。”
凤花望着面带迟疑之色的裕王打趣道,“你尝尝看,比之‘留仙居’如何?”
裕王一咬牙,夹了一块生肉在锅中烫熟,闭眼便塞入嘴中。凤花大惊,恐他烫到,慌忙便去倒些冷酒给他咽下,却听裕王含糊称赞道,“真…真是好吃…比之番柿…鸡蛋面……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