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飞鸟猎尽良弓藏
安媛瞬时清醒过来,想说两句硬气的话,无奈口中塞了个大核桃,嗤嗤嗬嗬了半天也没说句囫囵的话来。那蒙面的人反倒是一笑,掀开车帘,轻轻纵身便跃入车中,伸手拿出了她嘴里的核桃。安媛顿时大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她的声音尖利,直要刺破车顶。
蒙面人冷冷淡淡的说道,“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张居正一脸疲惫的回到家中,迎来开门的张伯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小声的回禀道,“公子,白日里有个姑娘来拜访。”
“是谁?”张居正淡淡的点点头,并不太在意。
“她说是公子的朋友,叫做安媛……”
“她现在人在哪里?”张居正立刻问道,止了脚步。
“当时公子不在家,老奴也未敢告知公子的去向,那姑娘看上去很是着急,马上就走了。”张伯不知为何,心中很有几分忐忑不安。却见张居正眉间瞬时多了几分焦急,少见的收起了淡漠神色,回身便向外走去,步履甚是匆忙。
“什么姑姑?”李成梁明显一怔,有些不知所谓的回望向儿子,问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心中盘算着怎么雇车回去,本想着今日就可以携儿子回家去,哪里知道骡马市的规矩是晌午大车就尽出了,他们父子来的时候,这最后一辆大车也走了,今日若是还不走,就得多交一日房钱,如此囊中带的银钱怕是就不够了。
“就是那天给我这个金卡的姑姑,”孩子哪里知道父亲发愁的这些事,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安媛送给他的那张小小的卡片,亮给父亲看了一眼,轻声细气的说道,“爹爹,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福华姑姑么?”
李成梁闻言一惊,往事历历在目,如天边几是透明的湛蓝天色般,在脑海中格外清晰,原来一直以为重新开始的生命,竟然如此不堪往事的追击。
幼年的时候,锦衣玉食的丰足生活,他身着宽大的朱色袍服撞撞跌跌的在花园中奔跑…..“汝契……”母亲柔声唤他,用绣帕拭去他额头的大汗,亲手把精致的九龙青玉佩挂在他的身上,骄傲的告诉他,他的名字里包含着一份神圣誓嘱,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将来定当有改变天下的命运。
彼时他尚不明了母亲眼中隐约闪烁的寒芒,直到数年之后,母亲刚刚生下妹妹福华不久,正是一家团圆喜庆的时候,一纸逆谋的诏书伴随着三尺白绫送到了家里,这些就足以结束了母亲年轻的性命,父亲也再也未曾回来过,直到母亲离世时,身边站立的唯有双目瞪得大大的自己。后来还是乳娘寻到了他,惊恐的捂住了他的口,把他带出了家门。再后来,父亲的敌人登基为王,满城都在搜捕着叛贼余孽,乳娘再也无法收留他。
张居正赶到涮羊肉的小店时,太阳已是渐渐偏西。他问遍了店里的人,却都没人知道安媛的踪迹。
掌勺的大厨斜瞥了他一眼,回答的很不客气,“张公子这么久都不来,今日倒是想起我们安姑娘来了。”小店开张前,张居正跟着安媛忙前忙后的筹备了两个月,店里人人都把他们看做一对眷侣,谁想到小店开张之后,这位张公子反倒绝迹不来,平日里大家伙冲着安媛的面子虽然不提,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意见的,此时见张居正来了,都没什么好言语。
立在门口的张居正被抢白一句,只得苦笑,个中内由苦衷也无法解释,正是失望的准备离开,倒是跑堂的小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晌午的时候,有个什么大理寺的许大人来吃过饭,安姑娘和他很聊了一会儿,说起个什么皇妃的案子,安姑娘听完就跑出去了,一下午都没再回来。”
张居正心中一惊,明白安媛定是得知了嫣儿的事,他最近一直在外奔忙,没有抽出时间来告知安媛此事。她听说了这事定然沉不住气,要去问个清楚,既然找不到自己,她又会去找谁呢。依她的性子,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张居正又是焦急,又是无计可施,呆呆立在门外发怔,他竟从未这样的窘迫过,然而脑中灵光一闪,有个地方,她说不定会去。
“醒醒吧。”大车不知道行了多远,安媛早已在车里沉沉睡去,冷不丁被人摇醒,她尚有几分酣梦未觉,朦胧中睁开眼,却见眼前亮堂了起来,原来大车已经停住了,车上的毡帘被人揭了开,那窗口却露出一个青巾蒙面的人影,声音嘶哑,目光中透出一丝陌生,语声硬冷的说道,“想不到你倒是睡得安稳。”
离开熟悉的繁华都市,沦落成厮游街头的小乞丐,他一路漂泊乞讨,走了多少路,才只身飘零到了关内。
终于再也无人追究谋逆的大罪,他改了名字,但仍然固执的保留着让自己骄傲的姓氏。再后来从军立功,在战场上奋力杀贼,凭着一腔血气从最底层的军士做起,一步步积功而至低级的军官,他娶了大明的普通女子为妻,又有了聪明可爱的儿子,靠着微薄的军饷养活家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渐渐要淡忘自己的身份,忘了血脉中流淌着怎样尊贵的血液,也要忘了自己的仇恨,只想安安心心做一个大明的子民。
他也曾悄悄潜回朝鲜,在王宫之中见到了一母同胞的妹妹福华。彼时福华已被大王收养,养尊处优十分的尊贵。他道尽了父母的血海深仇,福华虽然含泪认下了自己与如松,却贪图富贵,依旧认贼作父,只在大王抓到他的时候悄悄把他放了,资助了马匹和银两,送他和如松离开朝鲜。
可这一幕幕都被那年轻女子相似的容颜掀开,那曾经流亡的一路上受过多少凌辱,吃过多少的苦头。他不愿多去回想,脑海中刹那间划过的是母亲临终时绝望的眼神,依旧哀柔,却满是嘱托。
他抬头向那大车的方向望去,却见远远的街角尘土飞扬,大车已是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