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俏蔺娘帘下勾情 老钱婆茶坊说技
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燥,骂道:“不识时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牢门关了,也吃邻舍家笑话,说我家怎生禁鬼。听信你兄弟说,空生着卵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
胡大道:“由他笑也罢,我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
被妇人啐在脸上道:“呸!浊东西!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
那妇人一手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在胡梯上发话道:“既是你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初嫁胡大时,不曾听得有甚小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偏撞着这许多鸟事!”一面哭下楼去了。正是:
苦口良言谏劝多,秀枫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那妇人做出许多乔张致来。胡大、胡勇吃了几杯酒,坐不住,都下的楼来,弟兄洒泪而别。
胡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
且说,胡勇领了知县的言语,出的县门来,到下处,叫了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瓶酒并菜蔬之类,迳到胡大家。胡大却街上回来,见胡勇在门前坐的,交土兵去厨下安排。
那妇人余情不断,见胡勇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思:“莫不这厮思想我了?不然却又回来怎的?到日后我且慢慢问他。”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了些颜色衣服,来到门前迎接胡勇。
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今日再喜得叔叔来家。没事坏钞做甚么?”
胡勇道:“胡二有句话,特来要与哥哥说知。”妇人道:“既如此,请楼上坐。”
三个人来到楼上,胡勇让哥嫂上首坐了,他便掇杌子打横。土兵摆上酒,并嗄饭一齐拿上来。胡勇劝哥嫂吃。妇人便把眼来睃胡勇,胡勇只顾吃酒。
胡勇道:“哥哥,你便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的。盘缠,兄弟自差人送与你。”
临行,胡勇又吩咐道:“哥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在家仔细门户。”
胡大道:“理会得了。”
胡勇辞了胡大,回到县前下处,收拾行装并防身器械。次日领了知县礼物,金银驼垛,讨了脚程,起身上路,往东京去了,不题。
只说,胡大自从兄弟胡勇说了去,整整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胡大忍声吞气,由他自骂,只依兄弟言语,每日只做一半煎堆出去,未晚便回来。歇了担儿,便先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屋里坐的。
酒至数巡,胡勇问迎儿讨副劝杯,叫土兵筛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胡大道:“大哥在上,胡二今日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三个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煎堆,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煎堆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家便下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你依我时,满饮此杯!”
胡大接了酒道:“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
吃过了一杯,胡勇再斟第二盏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要胡勇多说。我的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云‘篱牢犬不入’。”
那妇人听了这句话,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胡大骂道:“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语在别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的鳖!老娘自从嫁了胡大,真个蚂蚁不敢入屋里来,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休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一块瓦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胡勇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既然如此,我胡勇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过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