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三个故事
那个个子比较矮且胖乎乎的女船员叫珍妮,她对大家说:“到了有鲸鱼出没的海域,大家听我们的指令,穿好潜水服,准备下海。”游客分成了两组,琼斯朱丽叶和那两对情侣一组,那六个年轻人一组。听珍妮说完注意事项,那六个年轻人就爬到驾驶舱前面的甲板上去了,琼斯和朱丽叶说着话,海风将她的头发飘起来。朱丽叶看着港口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游艇沿着海岸线一直往绿松石湾的方向破浪而行。
一路上,他们会看到海豚成群结队地追逐游艇,或在游艇旁边突然浮出海面,露出来的背脊光滑闪亮。远远的,也可以看到鲸鱼露出海面,琼斯说,那是未成年的鲸鱼,要找到大鲸鱼才能下海和它同游,这里有规定,不能下海和小鲸鱼同游,也不能和带着小鲸鱼的母鲸同游。朱丽叶想,也许是怕人类影响鲸鱼宝宝的成长。事实上,成年母鲸对靠近幼鲸的动物都十分警惕,人如果靠近很可能会造成母鲸的误会,导致它的攻击行为,后果不堪设想。琼斯不停地拍照。朱丽叶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后就不拍了,默默地望着美丽的海岸线。琼斯见她在沉思,没有打扰她,也爬到驾驶舱前面的甲板上和那些年轻人聊天去了,两个女船员也在那里和他们说着什么。珍妮在朱丽叶对面,摆弄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海底照相机。朱丽叶目光落在岸边的长长的栈桥上,她想到了朱利安的栈桥。西澳大利亚最有名的还不是朱利安栈桥,而是世界上最长的钢结构的巴瑟尔顿栈桥,在珀斯的南部,她还没有去,等回珀斯后,宋琦答应开车带她去,那里风光和北部荒原完全不一样,玛格丽特河地区还有很多酒庄,可以品尝上好的葡萄酒。还有一个栈桥,给朱丽安留下了遗憾。那是卡那封的一英里栈桥,是1910年修建的木结构的铁路栈桥,伸进海里五百多米,也被称为最后一英里。据说在那里看落日,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而走在破旧的栈桥上,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底下波涛滚滚的大海。在芒吉米亚和卡那封的旅馆墙壁上,都挂有夕阳下一英里栈桥的大幅作品,视觉冲击力让人震撼。朱丽叶没有去的原因是,一公里栈桥已经破败了,政府没有钱修缮,这个景点已经被封闭,什么时候重新开放,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一英里栈桥,朱丽叶不禁想到了在酷巴喷水孔碰到的那四个武汉姑娘。从卡那封开车到酷巴喷水孔,七十多公里,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朱丽叶开车穿过一望无际的农田之后,就进入了海边的荒野,到达酷巴喷水孔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走过大片坑坑洼洼的裸露的礁石,来到海边。此地是狂浪区,海浪撞击着犬牙交错的悬崖下的礁石,发出阵阵怒吼,和红崖的宁静完全不一样。狂浪撞击礁石,从缝隙中喷出几十米高的水柱,阳光下出现道道美丽的彩虹。浪涛撞击礁石,像是在撞击朱丽叶的心脏,她的心脏一阵阵收紧,心脏不像礁石,有无穷无尽的承受力。那时就她一个人站在礁石上,似乎要被怒吼的海妖吞没。就在她感到恐惧之际,一辆白色丰田轿车停在了她的红色三菱越野车旁边。从车上走下来四个年轻的小姑娘。她们走过来,被海浪和喷起的水柱震撼,不停地拍照。她们见到朱丽叶,也很高兴,并且让她给她们拍了几张合影。朱丽叶得知,她们是从武汉来的大学生,也是从珀斯自驾过来。太阳快要落山时,她们就先走了。这一路上,那四个女大学生是她碰到的少见的同胞,过了南回归线,就没有看到她们的踪影,也许她们往回走了。朱丽叶想起她们朝气蓬勃的脸,内心涌起淡淡的忧伤。
琼斯转身走了。
孤独的朱丽叶一阵惆怅,像是失去了什么。
这个夜晚,被朱丽叶体内原始的躁动拉长。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胡思乱想,每一秒钟都那么难熬。实在不行了,她要制止内心癫狂的躁动,吃了一片安眠药,才沉沉地睡去。睡前,朱丽叶在手机上设了闹钟,否则早上不一定能醒来。她以为会做个美梦,在梦中完成现实中的未竟之事,结果到闹钟响起,也没有做梦。
早上八点钟醒来,在床上赖了会,想起昨夜的癫狂情绪,朱丽叶羞愧难当,脸皮滚烫。平静下来后,才起床洗漱。今天要下海,里面穿了泳衣,外面套上了宽松短袖的花色亚麻布袍子。吃了点东西,在脸上手上腿上抹上防晒霜,将需要用的东西装入防水袋里,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琼斯的到来。阳光从窗口倾泻进屋,照在她穿着人字拖的脚上,抹茶绿的脚趾甲晶晶闪亮。临近约定时间之际,朱丽叶的心脏噗噗直跳,有些担心琼斯不会来,毕竟不是太熟,兴许昨夜的话是顺口一说,早上起来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就像海滩上的脚印被潮水抚平,不留一点痕迹。
朱丽叶多虑了,九点刚到,她就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她打开了门,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看到了琼斯和他的皮卡。琼斯的笑脸在阳光下天真无邪,他跳下车,接过朱丽叶手中的防水袋,放到后面的货箱上。然后,他打开车门,朱丽叶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琼斯开车往码头方向行驶,阳光十分刺眼,朱丽叶戴上了墨镜。琼斯也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说:“希望这是愉快的一天,朱丽叶。”朱丽叶笑笑:“我的心里已经开始觉得愉悦了,这是美好的一个早晨。”
“真遗憾。”
“朱丽叶,我有个想法。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看鲸鱼,可以吗?”
“看鲸鱼?”
“是的,坐游艇出海,可以到海里去,和鲸鱼一起游泳,很刺激的。正好我朋友回去了,还剩一张船票,可以送给你。”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几分钟后,就到达了码头。
港湾上停泊了许多帆船和游艇,那一根根竖立的白色桅杆在蓝天和海水之间,借着阳光的映照,散发出迷人的光亮。他们要上的是一艘平底游艇,十几米长,三四米宽,船有遮阳的顶棚,船舱两边是两排坐的地方,中间是个长条的台子。船头有两层,上面一层是驾驶舱,船尾是平的,从船舱下去,有个小台阶。出海的游客陆陆续续在两个年轻女船员的搀扶下,上了船,那两个女船员一高一矮,都十分健壮,还有一个瘦高个女船员在船头准备着什么。朱丽叶上船时,那两个女船员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早上好。”朱丽叶也礼貌地回了句:“早上好。”她们的眼神都十分的清纯,像是没有被污染过的青草地,朱丽叶突然想,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如此清纯过,那必定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船上有三个船员,都是年轻的白人姑娘,不过她们的脸都晒得很黑,船长也是舵手,是个瘦瘦的老头,留着小胡子,看上去十分慈祥,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显得饱经风霜。一起出海的游客有十二位,几乎都是年轻人,两对情侣,有一对是黑人男女,六个白人青年,看得出来他们是一伙的,还有就是朱丽叶和琼斯。那六个青年坐在右边的那一排,琼斯和那两对情侣坐在左边一排,朱丽叶在最里面,靠近卫生间。上船后,船长出来,对大家表示欢迎,说了些客气话,然后就从梯子爬到驾驶舱去了。船开动了,缓缓地驶出了港湾。现在是旅行淡季,好像就这一艘游艇出海。
三个女船员在中间的台子上摆上了蛋糕和果盘,还有咖啡、橙汁。大家站起来,围着台子,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吃喝。那六个年轻人一直站在那里吃喝。黑人情侣取了咖啡和蛋糕坐回原处,边吃东西边说着什么。白人情侣取完东西后,站在船尾,有说有笑的。琼斯拿了杯咖啡,没有拿水果和蛋糕,和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拿着蛋糕的朱丽叶坐着。朱丽叶吃了一口蛋糕,说:“好甜呀。”琼斯笑笑:“甜点会让人心情变得更好。”朱丽叶说:“那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心情变好一些呢。”琼斯说:“我的心情已经很好了,因为有你一起去看鲸鱼。”他的嘴巴真甜,说得朱丽叶心花怒放。
吃完东西,女船员们拿出一堆潜水服,让他们挑自己合适的,海水冷,穿上潜水服可以防寒。潜水服十分厚重,朱丽叶说可以不穿吗,女船员说不可以,于是,她就挑了件合身的潜水服。琼斯没有挑,他自己带了潜水服。然后女船员又拿出面镜、脚蹼和呼吸管,让他们挑选,琼斯也没有挑选,这些东西他也自备了,朱丽叶也没有挑选,她也带了这些物件。
“不会,你能和我一起去,我会很开心。”
“那……那好吧。”
“你答应了。”
“答应了。”
饭馆打烊了,他们才离开,那时饭馆已经没有一个客人了。路上也没有人了,车辆也没有了,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刮过,卷不走一片树叶,路灯也显得无比寂寞。世界宁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琼斯送她回到住处。朱丽叶站在门口,仰着头,凝视着他的眼睛:“琼斯,我到了。”琼斯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该会和这个大男孩发生点什么。琼斯笑着说:“晚安,明天早上九点钟,我来接你出海。”朱丽叶克制着自己内心潮水般波动的情绪:“晚安,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