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门外,天色浓得暗紫。朦朦之间,可以看到院中有个忙碌的背影,算来她也不过四十出头,若放在京城,应该还是个风华犹在的贵妇,现在只见伛偻的背,花白的发,倒像是个花甲之年老妪。
“岁月不饶人,生活亦然……”我看着她的背影,怅然道。
等门外的韩括修好轮椅,雨滴也落了下来。他将轮椅推到了堂屋,又去背了程然出来,安置到了轮椅上。
雨夜茫茫,程大娘特意在门头挂了绢绡的花灯,据说还是上元节的时候,亲手做来卖的,余下来的,便留在家里自己用了。
人为了生活,总要什么都要试试。
“泽林元氏一族?”容锦的目光沉了沉,从那牌位上收了回来,低头想了想,小声对我道:“我刚才提议她开个花圃,她怕是早就想过,只不过……”
这时程大娘从里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韩括,韩括看了一眼院子里折损的轮椅,便问程大娘要了工具帮忙修理。
程大娘倒了两杯菊花枸杞茶来,看了一眼屋外变得昏蒙不清的天色,邻里乡亲的烟囱里已升起袅袅炊烟,便对我和容锦道:“眼看就要下雨了,两位大人还是在小的家中用过晚膳再走吧!”说着还未等我俩反应过来,便匆匆跑到院里捉鱼杀鸡了。
这些鸡都是用来生了蛋,攒多了可以换钱,被我们就这么吃了,可就损失大了。
“外甥女初次登门,她忙得心里舒坦,你若是拂她的意,反叫她不自在,”我刚要起身阻止,容锦便拦住了我,“你要真为她着想,不如为她的将来绸缪一番,好叫她与儿子生活得宽裕些。”
这场细雨下得软如烟缎,清风乍起,珠箔飘灯,透湿绢帛,零星的几滴和风落在我身上,身子渐渐生出了寒凉的酸疼。
容锦见我脸色不对,立刻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两颗在手上,和茶水一起递给我,我赶忙接过吞下。过了片刻,身上的酸痛才好了些。
“若要她去开花圃,她一来没本钱,二来没门路,”我坐定了,对容锦轻轻摇头,“光说这本钱,便是我想给,怕她也不肯要。”
“这你大可放心,我心里已有了打算,”容锦托着腮眯了眯眼,手指轻敲着桌面,“前面查抄史家的时候,史家有个私家花圃便离这儿不远,被府衙查抄下来后,里面满院的花草便一直由它们自生自灭着,现在正好交由程大娘打理,过个一两年,半卖半送给她就是。”
我听了有些诧异:“这算来已是公家的东西,怎么就这样拨出去了?”
“这有什么,官场上巧取名目的事多了去,而且这花圃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这么弄,最多在易主前,府衙从中抽一分利,”他沉吟片刻,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我现在还不能相信,父亲当年会为这么一个人闹得惊天动地,毕竟,她现在看来……满面沧桑,没有半点传说中的惊采绝艳……”
喜庆的八仙桌面上,正中有几个圆圆的浅痕,一看便知是热锅烙出的痕迹,大刺刺地显现在绛紫色的桌面上,比藏在边角的脱漆缺损更为突兀。其实,它已二十多年,算来比我的年岁还大,日日立在堂屋供人休憩起居,晴雨不改,又何况秦州的风沙滔天,蛀骨蚀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