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烧
郭大鸣在红军进入长汀城后就被枪毙了。
枪毙郭大鸣那天,天上飘着细雨,长汀城里的南寨广场上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红军和群众。郭大鸣被枪毙后,尸体被倒挂在**台旁边的一棵板栗树上。我记得,一个红军首脑在演讲中指着郭大鸣的尸体说:“我们来此地是为民除害的,今天就除了这个大害。我们红军是穷人的军队,和劳苦大众团结在一起……”他宣布了郭大鸣的十大罪状,然后命令红军把郭大鸣以及长汀城里十余家主要地主豪绅的家产挑到会场上,分发给了到会的群众,又将郭大鸣的尸体抬着游街示众。
说实话,看着郭大鸣的尸体,我胃里翻江倒海,躲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狂吐了一阵。那个晚上,我做了噩梦,梦见郭大鸣朝我扑过来,双手紧紧地掐着我的脖子……我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淋。我把梦境里的事情告诉了上官雄,上官雄说:“有什么好怕的,活人岂怕死鬼!”那时,我就觉得上官雄比我胆子壮,比我有血性,也许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上官雄豹子般窜了出去,我紧跟其后。
我们堵住了白军军官的去路,因为他手中的手枪指着我们,我们和他对峙着,不敢冲过去擒他。白军军官朝我们吼道:“你们是谁?给老子让开!否则老子毙了你们!”
上官雄冷笑道:“你相不相信,你只要开枪打死我们其中的一个,另外一个人就会砍死你!不信你试试!”
我也说:“你有种开枪!就是我们砍不死你,红军听到了枪声也会过来收拾你的!”
那白军军官是个孬种,听了我们的话后,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小兄弟,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吧,日后一定厚报——”
那真是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们经常听到某个地方有人暴动了,某个地方红军打过来了,可是等我们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暴动的队伍被拉走了,红军也不见了。我们还要躲避白军,怕被捉了壮丁,羊入虎口,因为刘世清的儿子就在白军里当官。在我们懵懵懂懂的时候,我们就把白军当成了对立面,也相信只有投奔红军,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打听到,和闽西长汀县一山之隔的江西瑞金是红军的天下,我们就翻山越岭地往瑞金赶。走到胜华山时,天色已晚,我们在一个荒废了的造纸坊的草寮里住了下来,等待天明后继续赶路。这里山高林密,毛竹杂草丛生,夜深后,可以听到远处密林里传来的豺狗的嗷叫,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我们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害怕豺狗来袭。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枪炮声。
上官雄从干草铺上蹦起来,走出了草寮,我也随后冲了出去。
枪炮声是从山顶上传来的,十分激烈。那是我们第一次听到如此激烈的打仗的声音。我们异常的激动,但是我们不知道是谁和谁在打仗,分不清楚谁在山上守,谁往山上攻。枪炮声伴随着喊杀声在这个初春的清晨让我们热血沸腾,可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随意加入任何一方的拼杀,我们只有等待。
上官雄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就朝白军军官扑了过去。我分明看到白军军官在慌乱中开了枪,我想上官雄中弹了,就大吼一声,也朝白军军官扑了过去……上官雄竟然没有中枪,我也没有听到枪响,原来他的手枪里没有子弹了。这是上官雄的运气,倘若他的手枪里还剩一颗子弹,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我们把他按倒在草丛里,上官雄缴下了他手中的枪,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枪插在了腰间的黑布腰带上。我把白军军官的皮带解了下来,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白军军官的脸色发紫,他怒骂道:“你们把我放了,把我放了,小心我日后杀了你们——”
他的任何威胁我们的话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们把他押上了山,把他交给了在山顶上打扫战场的红军……就那样,我们参加了红军。说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捉住的是长汀城里国民党守军的最高长官旅长郭大鸣。
我们把郭大鸣押到红军那里去的时候,红军里的一个叫张宗福的连长还以为我们是土匪。他说,我们能够把郭大鸣抓住送给红军,是重大的立功的表现,要我们洗心革面,在革命队伍里锻炼成长。我和上官雄强调我们不是土匪,他就笑笑对我们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承认自己是土匪的?好了,你们不要辩解了,从今以后,你们就不是土匪了,是红军战士了!但是,你们一定要注意改造哟,不要把土匪的习气带到革命队伍上来!”我们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上官雄说:“管他咧,只要当上了红军,说我们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和上官雄重新回到草寮里,等待着这场战斗的结束。
上官雄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我的心情和他一样。
枪炮声在我们焦虑的等待中沉寂下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我们钻出了草寮,整个山岭都被浓烈的硝烟笼罩,硝烟雾霭般在森林里弥漫。上官雄说:“我们到山上去看看?”我朝他点了点头,我们就各自提着鬼头刀朝山上小心翼翼地摸去。
突然,我们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们赶紧躲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另外一片草丛里传过来的,接着,我们又听到了有人吭哧吭哧喘气的声音,那声音正在向我们靠近。不一会儿,一个肥胖的穿着白军军官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帘里。上官雄细声对我说:“一定是白军败了,你看,他们当官的都逃这里来了!”我也细声说:“对,我们赶快去把这狗官捉了,送红军那里当见面礼,说不定红军会打赏我们哪!”上官雄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