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心中一抽,我知道晴初还没睡在等我。因为我执意不穿那些古怪的内衣,琳铛儿按我的要求做了宽松T恤型的新内衣,晴初正在等我同试。我忽然心痛了,那一点浅淡的幸福,尽化作酸楚。我只觉得我似乎,一下失去了所有。
那一晚神秘的乐符又随风潜来,从那次使人们吃惊之后,已经许久不闻。乐声如呢喃,如叹息。人们都醒了,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语。梦一般的音乐如诉如慕,直抵心间,难以捕捉,使人断肠,琴声如落花,如飞雪,如溅珠一样覆盖了人们的梦境,月色冷了,仿佛一夜成冬。
三十二、魑魅重阳
我还记得那一个重阳,那也许是相国府最欢乐的一日。吕惠卿已被正式关押在御史台受审,此前皇帝尚有不忍,只将他降职为太守,但其中又有邓琯那个小人,他在此事中出力甚多,此时哪能让吕惠卿如此轻易逃过,又是一边仍对公子密报,一边又联合了吕嘉问请求重新审问,终于吕惠卿被羁押,查出贪污财务不计其数。相国惊痛之余,感慨万分,他还不知道公子在其中的作用,只是陡然账目松了一大笔,倒也心情舒畅不少,破例在重阳节举行家宴,以弥补之前那个,甚至没有任何形式的中秋。
那一天全家人围坐,说是全家,当中一张圆桌也坐得松松散散,为了显得人数众多,不但王氏宗室的子弟都来了,今年还特别邀请了一众的有身份的多年来追随相国的手下和家眷,这样就足足在水月轩的空场上摆了二十来桌,但杯盏竹箸虽多,起手间依然静悄无声。这是相国府里一个特别的现象,没有其乐融融的天伦之感,大家都隔一点距离,如果无人开口,沉默便一直延续下去,每个人开口都谨慎思虑半天,将膳食送入口也是细嚼慢咽。桌上堆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相国大人崇尚节俭,谁敢当面胡吃海塞?各人不过举举酒杯,动动筷子,就算应了景。
“这是什么?有什么事,还得写下来给我?”他好笑的又从袖中抽出来,展开看了两眼,不动了。
那是晴初的一首词。是她某夜对月遣怀,自己写下的。我替她收了。想不到正好在今天用上。
公子定定的站着,风把他手中的纸页刷拉吹出微响,他似乎在沉思,又像在回忆,眉心微微一跳,显出心里的渴盼与挣扎。这是明明相爱的一对人,却不得不以分隔来保全爱情和尊严。
“今夜子时。我在霁月楼,等着给你开门。”我蹲下给他收拾凌乱的地面,一边以只有他能听到的悄声说话。我手中不停的拿这拿那,刻意拖延着时间,回避着看他的脸。
他仍是静默,须臾,抬起了脚向外走,他柔软的棉袍角,轻柔的,轻柔的从我的脸上拂过去。
酒过两巡,相国大人自己忽然停了筷子,一声长叹。旁人吓得也齐齐停了筷子,个个敛声等他发话训诫。
但老大人却半晌不做声,有人偷偷抬头看,老头一张脸凝重的很,双目微阖似在追忆,四下里寂静无声,我站在仆役的队列中,身周无人敢喘一口大气。
我无力的坐在地上,耳边安妈妈在廊下跟丫头们翻黄历算日子,那是初七日,宜会友,宜修仓,忌破土,忌开市,获利北方。
唉,晴初。我就这样把他送到你身边,把你送进他怀中。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我为何这样做,或许是陶醉于自己的高尚,虽然我一向不是如此会牺牲的人,但我愿看到他幸福,也愿看到你幸福。
那一晚月色凉了楼阑,将台阶涂抹成玉色冰魄。那一晚我彻夜不眠,初秋的风触脸成冰,我独立在院外,看月影移动树梢,将万千星子抖落。
那一晚我一手安排,我支走旁人,我在霁月楼外徘徊,一直晃荡到桥边的小树林里。霜冷了我的脸颊和手,小桥那端,公子颀长的身影终于无声的出现。
他以夜一样深的目光看我,直看到我心底暗涌的波澜。他欲言又止,我已把他推进院去。我掩护着他,进院,上楼,他轻推那掩住的门,最后看了我一眼,眼中情绪我无法分析,他如落叶一般轻巧进了门去。门里一声轻轻惊呼,晴初似乎叫了声麝奴,没有得到回答。此后便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