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墙也许是存在的,我想。不对,它确凿无误,肯定存在。不过,那是一道时时刻刻变幻不定的墙。它根据场合不同、对手不同而改变其强度,变幻其形状。宛似活物一般。
那天下午稍晚一点儿时,我打电话到咖啡店,约她一起吃饭。
我不由得怀念起子易先生来。如果子易先生此刻身在此地的话,我就可以与他促膝长谈,可以向他移樽就教了。对此,他肯定会给我有益的忠告,给我与失去了肉体的灵魂极其相称的、多重意义的神秘忠告。而且毫无疑问,我会十分珍惜地久久品味他的忠告,就像将得来的骨头含在口中吮舐的瘦狗。
“好的呀,我反正没事干。等我店里关门后,随便你什么时候到店里来,好吗?”
其实想一想,我只认识作为已死之身的子易先生。然而尽管是一个已经命丧黄泉的人,子易先生却极富生命力,我可以栩栩如生地回顾他的存在、他的人品。子易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是仍旧在某个地方——我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继续存在呢,还是彻底地化归于无了呢?
“要是可以的话,待会儿能不能见一面呀?”
费尔米娜·达萨正在想,那个女人神情那么悲伤,为什么不让她上船来呢?船长便解释道,那是溺死的女人的亡灵,她是要把过往的船只引诱到对岸危险的漩涡里去。
我对她心怀好感,她也对我心存好意。此事确切无误。在这座群山环绕的小镇里,我们(恐怕是在)互相追求着对方。然而尽管如此,我们之间却被某种东西阻隔开来——被内蕴坚硬实质的某种东西。对,比如说就像高大的砖墙那样的东西。
“我很同情他们,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说,“警察方面的调查有什么进展没有?”
我等待至今,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对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吗?这就是给予我的新木匣吗?
“没能找到跟M君下落有关的线索,他们两人都很沮丧。可是毕竟都有工作和学业,两人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不待多言,我追求她的心情,与我十七岁那年追求那位少女时的心情,并不同质。当年那种压倒性的、聚焦一点、燃尽一切的强烈感情,恐怕再也不会重新回归体内了(就算重新归来,恐怕如今的我也已经承受不了那般热量了)。我对那位咖啡店的女子所怀的心情,所波及的范围更广,包裹在更为稳妥柔软的外衣之下,受到相应的智慧与经验的抑制。并且其应当在更长的时间之中得到掌控。
“当心别再被坏虫子咬了哟。”她说。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不需要生者与死者之间那道区隔的哥伦比亚小说家。
“托你的福,耳朵好像没有问题。”
什么才是现实?什么不是现实?不,在这个世界上,区隔现实与非现实的那道墙究竟存在不存在?
“耳朵已经没事了吗?”她问道。
傍晚前与添田见面时,她告诉我,“黄色潜水艇少年”的两位哥哥预定明天一起返回东京。
另外还有一个重大的事实——我所追求的,并非她的一切。她的一切,恐怕是如今我手中所持的小木匣收纳不下的。我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的少年。那时候的我,手中握有全世界所有的时间。然而如今却大不一样。我手上的时间,其可能的用途,受到了相当大的限制。如今的我所追求的,是她穿在身上的那层“防御墙”下面沉稳的暖意,还有那层特殊材质制成的圆形杯罩后面心脏货真价实的搏动。
在脑袋里一一思考做菜的步骤细节,渐渐地,我的心开始多少表现出了平静。不管怎样,在动脑思索这类具体实际的事情时,可以把除此之外的问题暂时忘在脑后,就和在思索盖瑞·穆里根四重奏组演奏的曲名时一样。
时至今日我再来追求,这些会不会太过微不足道,抑或太过大而无当?
我挂断电话,在脑子里把冰箱里的东西理了份清单,构思能做些什么菜。看来做不出什么太讲究的东西来,不过做一顿快餐应该没有问题。蛤蜊汤已有备货,夏布利也正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