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时隔多年之后,李世民尽管可以大胆地把弑兄、杀弟、屠侄的真相昭示于天下,但唯独不敢公开他在太极宫中开辟“第二战场”并“囚慈父于后宫”的真相。
对李世民和贞观史臣而言,当年那场逼宫行动确实难以在道义上重新包装,也难以在道德上自我说服,因而只能尽力掩盖。但是考虑到事件的完整性,有关高祖的情况在史书的编纂中又不能只字不提,所以贞观史臣最后只好挖空心思地编造了高祖和近臣“泛舟海池”的荒诞一幕,之后又大而化之地抛出了“尉迟敬德入宫宿卫、请降手敕”的粗糙情节,试图以此掩人耳目,把整个玄武门之变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幕和真相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
第四章年号:贞观
【派系斗争,李渊主动退位】
武德九年六月七日,亦即政变的三天后,李世民被李渊册立为皇太子。虽然李世民还没有登基继位,可朝野上下都很清楚,从这一天起,李渊已经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皇帝,而新太子李世民才是大唐帝国真正的掌舵者。
假如李渊坚决反抗,誓死也不交权,那李世民该怎么办?
答案只能是一个字——杀。
至此,我们已经逼近了李世民竭力向我们隐瞒的那个真相的核心。
也就是说,在李世民的计划中,他入宫控制高祖的行动必然会分成三步:第一步是“囚父”,即消灭有可能顽抗的禁军侍卫,将高祖和近臣们彻底控制起来;第二步就是“逼父”,即让某个将领出面,逼迫高祖下诏,把军政大权移交秦王;最后一步,也是李世民最不希望走到的一步,那就是——假如高祖誓死不从,李世民就不得不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被迫“弑父”。
这样的“三步走”是任何一场逼宫行动都不可逃避的内在逻辑。因为对于高祖李渊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来说,假如他始终不肯屈服于李世民的意志,坚决不肯以他的名义发布诏书,将军政大权移交给李世民,那么李世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杀了他。
随着李世民成功入主东宫,原秦王府(天策府)的一批核心成员也摇身一变,于六月十二日一同被任命为东宫官吏: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禇亮为太子舍人,姚思廉为太子洗马。同日,李世民将齐王府的所有财产全部赏赐给了尉迟敬德。一夜之间,尉迟敬德就成了长安城里最富有的人之一。
与此同时,李世民不断宣传他的宽大政策,顺利招抚了前东宫和齐王府将领薛万彻、冯立、谢叔方;随后又迅速起用了原太子集团中的骨干人物魏徵、王珪和韦挺,任魏徵为东宫詹事主簿,任王珪和韦挺为谏议大夫。
面对李世民刻意表现出的这种宽大为怀、既往不咎的政治和解姿态,原来的政敌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长安的政局虽然是稳定了,但是由政变引发的派系斗争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各个地方相继爆发,其中以益州和幽州发生的两起血案最为引人注目。
当时的益州(今四川成都市)还是行台编制,尚书令是李世民兼任的,左仆射是窦轨。窦轨是李渊元配夫人窦氏的族侄,算是比较显赫的外戚,在统一战争中又立了一些战功,而且由于李世民的尚书令一职只是挂名,所以窦轨就被委以“便宜从事”之权,成了益州实质上的一把手。当时益州行台的兵部尚书韦云起与弟弟庆俭、堂弟庆嗣及整个宗族都与前太子李建成私交甚笃,可韦云起却和他的顶头上司窦轨素来不睦,所以当玄武门事变与李建成之死的消息传到益州时,窦轨就动了杀心。
或许有人会说,采用软禁手段,然后矫诏夺权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如此一来,李世民无疑要承担一个很大的政治风险——只要高祖不死,那么即便秦王要矫诏夺权,那些仍然忠于皇帝的文臣武将们也有可能会识破秦王的阴谋,因而拒不奉诏,发兵与李世民对抗。到时候不光京师会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整个帝国也完全有可能陷入内战。所以,在李世民率兵入宫的时候,他心里肯定已经做好了“弑父”的思想准备,因为这是代价最小、成本最低、最能避免上述政治后遗症的唯一办法。
当然,谁都希望事情在第二步结束,谁都希望最后的结局是高祖妥协,与秦王达成政治和解,双方相安无事。可是,谁敢保证事情不会发展到第三步呢?在尚未知悉高祖的反应之前,李世民又怎敢保证自己不会走到第三步呢?
可见,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李世民所面临的一个最可怕的道德困境和最艰难的人生抉择,恰恰不是应不应该在玄武门前袭杀兄弟,而是如果形势逼不得已,他应不应该痛下杀手、弑父弑君?
对于一个以“爱敬君亲”为最高行为规范的社会而言,对于一个以恪守“忠孝之道”为人生准则的古代臣子而言,还有什么行为比弑父、弑君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呢?还有什么比这种行为产生的道德和舆论压力更让人难以承受的呢?
虽然后来事实的发展让李世民有幸避免了这样的罪恶,但是对于李世民本人来讲,这样的罪恶只要在他的心中预演过一次,就很可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永远无法抹除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