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因为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说给裴度听的。
面对天子不点名的批评,裴度坦然自若地回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无论君子还是小人,都不免有各自的圈子。但是,君子是因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小人则向来以利益相交,因此才被称为‘朋党’。”
宪宗冷笑:“如何判断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裴度不卑不亢地说:“圣明之君,只要观察人臣的所作所为,就能分得清清楚楚。”
其实,类似的君臣对话在宪宗一朝已经多次重演,一点也不新鲜。比如几年前的宰相李绛,就曾多次被宪宗指责为“交结朋党”。说到底,所谓“朋党”云云,往往只是个幌子而已。李绛和裴度真正遇到的麻烦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功劳太大,无形中抢了皇帝的风头。所以,就算他们没有私欲、一心为公,到头来也逃脱不了鸟尽弓藏的命运。
在宪宗看来,裴度对这件事的反应之所以如此激烈,问题并不是出在皇甫镈和程异身上,而恰恰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表面看来,裴度坚决反对这项任命的理由似乎是冠冕堂皇的,可事实上,此举背后分明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动机。
什么动机?
四个字:把持朝政。
身为首席宰相,而且是刚刚为帝国建立大功的宰相,此时的裴度在朝野的威望和影响力正如日中天。在此情况下,他当然不希望有人来到相位上分享他的权力,所以才会死活不让皇甫镈和程异入相。
说白了,裴度此举纯粹是为了打压异己,其目的就是要独揽朝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宪宗更加确信自己提拔皇甫镈和程异的决定是正确的。即便不考虑他们的理财能力,也不考虑他们一年能进贡多少“羡余”,仅从权力制衡、防止裴度一人独大的角度来说,这项任命都是至关重要、刻不容缓的。
这就叫功高震主。
元和十四年二月,淄青平定,裴度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就消失殆尽了。短短两个月后,宪宗便迫不及待地下了一道诏书,将裴度外放为河东节度使。
战火熄灭,烽烟散去,帝国重归一统,天下终于太平。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朝野欢腾的时刻,“元和中兴”的第一功臣裴度,却只能黯然离开长安,满心凄惶地踏上贬谪之路。
没有人为他送行。
只有灞桥边上绿意盎然的两行垂柳,无言地目送他远去。
所以,看完裴度的奏疏后,宪宗随手就把它扔进了废纸篓。最后,皇甫镈和程异还是在朝野上下的一片反对声中进入了宰相班子。
从“宰相风波”后,宪宗对裴度的信任就荡然无存了。之所以还把裴度留在相位上,仅仅是因为当时的淄青尚未平定,朝廷在军事上还不得不倚重于他。
可尽管如此,宪宗还是没有忘记敲打裴度。
元和十三年岁末的那些日子,每逢召集宰相议事,宪宗总是当着裴度、皇甫镈、程异等人的面,说:“身为人臣,应当尽力为朝廷分忧,岂能一心交结朋党?朕一向对这种事厌恶至极,希望诸卿好自为之!”
听到这种话,皇甫镈表面诺诺,心里却不住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