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私"字,这"私"字里头是有一点难言的苦衷。这苦衷不是唐明皇对杨贵妃的
那种,也不是楚霸王对虞姬的那种,它不是那种大起大落,可歌可泣,悲天恸地
的苦衷,而是狗皮倒灶,牵丝攀藤,粒粒屑屑的。上海的弄堂是藏不住大苦衷的。
它的苦衷都是割碎了平均分配的,分到各人名下也就没有多少的。它即便是
悲,即便是恸,也是悲在肚子里,恸在肚子里,说不上戏台子去供人观赏,也编
活力,怎么也扼它不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它是那种最卑贱的草籽,
风吹到石头缝里也照样生根开花。它又是见缝就钻,连闺房那样帷幕森严的地方
都能出入的。它在大小姐花绷上的绣花针流连,还在女学生的课余读物,那些哀
情小说的书页流连,书页上总是有些泪痕的。台钟滴滴答答走时声中,流言一点
一点在滋生;洗胭脂的水盆里,流言一点一点在滋生。隐秘的地方往往是流言丛
不成词曲供人唱的,那是怎么来怎么去都只有自己知道,苦来苦去只苦自己,这
也就是那个"私"字的意思,其实也是真正的苦衷的意思。因此,这流言说到底
是有一些痛的,尽管痛的不是地方,倒也是钻心钻肺的。
生的地方,隐私的空气特别利于流言的生长。上海的弄堂是很藏得住隐私的,于
是流言便漫生漫长。夜里边,万家万户灭了灯,有一扇门缝里露出的一线光,那
就是流言;床前月亮地里的一双绣花拖鞋,也是流言;老妈子托着梳头匣子,说
是梳头去,其实是传播流言去;少奶奶们洗牌的哗哗声,是流言在作响;连冬天
没有人的午后,天井里一跳一跳的麻雀,都在说着鸟语的流言。这流言里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