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疾风知劲草（二）
“你们有多少人？”张名远在三人最右边，前后和右边是几名农村妇女。他进来后就先把计划跟两人说了一遍，说话时眼睛看着三米多远的圈子正中间。表演者是个三十多岁画了花脸的妇女，唱的什么没注意。
“什么多少人？我只答应跟你谈谈，我们这里的人不是作战部队。”陆家循漫不经心的说。
“扯淡！那你谈个屌？昨天还什么‘身为中国人必须挺身而出’，说的多他妈大义凌然！表里不一啊你？”最左边的周逸之接住陆家循的话就恼火了。
“看你发的什么脾气呀？我只是跟张长官开个玩笑，你这脏话就出来了，还留学生呢！”陆家循第一次见周逸之爆粗口，所以明显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赶忙压低声音解释：“打银环那儿论，我可是你二舅哥！”
“粗口咋了？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找岳父评理我也不怕！”周逸之扭头瞪了他一眼。
守灵是要在棺椁前守通宵的，顾心懿一天没吃东西又哭过很多次，刚过半夜就靠着椅子上打起瞌睡，祝巧真用早准备的褥子为她盖住。顾喜儿没有瞌睡，低声和母亲说着话。周逸之这才告辞，回家后坐在堂屋喝茶，他要等张名远回去说说心里的疑虑。黄振坤知道他没吃过东西，让四嫂留了粥，陪他坐一会儿回房休息了。
听到敲门声，周逸之起身走出堂屋门。看到阿莱开门让张名远进来，他紧走几步过去，又拉张名远到外面散步，其实是不想让家里这些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两人出了胡同北口向右边走，边走边聊。沿着南顺城巷走到头，又向西走到楼南大街上，最后从火神庙街回来。张名远听了周逸之的推测，也猜想黑五在那间房里行凶，估计季堂当时也在场。与他观点略有出入的不是樊俊生被害后托梦，而可能是事情就发生在他那次路过聊城发病的同一天夜里。但这些他们也只能猜，等忙完这几天的事情，再找人打听一下谁最后见过樊俊生，如果能找到尸体就敢试着为黑五设套。张名远又向他说了陆家瑜和周卓之的事，用手环播放了与吴六的对话录音。提醒他这几天要加倍提防黄振坤，因为邢红樱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来聊城，说不定随时作出什么幺蛾子。最后，又告诉他日本人十八要运东西走，让他明天抽空单独跟陆家循谈一谈。
三月十七是个大晴天，天空如同刚清洗过，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风。周逸之起床洗漱过，没吃早饭就赶到西隔壁。顾家人起得更早，大家默不作声忙碌在前庭后院，沉浸在哀伤中。季堂早到了，也披麻戴孝，正带着黑五和顾家门中一个堂伯规整物品。顾心懿和顾喜儿身穿重孝，蹲在灵棚后面的堂屋里，还有门中的十多个姊妹。七具棺椁前都燃着油灯、放着火盆，火盆里时不时地焚烧着纸钱。他进屋跟顾心懿打招呼，她只是神情木然地点点头，眼角鼻洼还有泪痕。
太阳一竿子高时，张名远、曹英、黄振坤、陆家循，徐旭东带着徐虎、阿莱、阿利都到了。进门后献上祭品又在礼桌各搭份钱，以朋友的身份领了黑色孝章戴在臂膀，随后给顾心懿大堂哥帮忙。
陆续有客人到，在鞭炮和唢呐声中到灵堂行礼，后面的女眷也会哭一阵。别人都是哭喊一下或者假哭，算是过场也保留体力，因为下午出殡一路上都要连续哭着。顾心懿不同，从开始哭就收不住，身旁的丫鬟和祝巧真都劝不住。外面的周逸之听得很难受，他知道她是何等单纯，本来这些年受的思想煎熬就很多，忽然失去父母对她更如同塌了天。
“好好好，不开玩笑。”陆家循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和敌人作斗争的同志比比皆是，只不过——我刚说了我们不是作战部队，所以只有十几杆枪。能不能请张长官给咱借点儿？”
“呵？找我借？你该知道我和老曹都不带武器，就两个人两匹马。有个刮胡刀要不要？”
“那咱还能打什么仗？不然，你找姓孙的商量商量？虽说他不是你的兵，好歹你官衔大，又都是信奉三民主义的。”
“你们怎么成天那么穷的？我给你钱再买些不行吗？”周逸之又接住陆家循的话，表情是一万个不理解，他在三人中最沉不住气。
“逸之哥，好我的周大老板呀，你可真是个商人。你不会觉得买枪和收粮食一样吗？”陆家循无奈地叹口气，眼睛始终看着前面的人群。
刘通海、董骅、林普同时到的，连同随从十来个人，到礼桌献了供往里走。知客①高喊鸣炮，他们边走边看进入灵棚。董骅作为代表进屋子安慰顾心懿几句，随后回去一起行礼。出灵棚和周逸之、季堂几人打招呼，坐在宾客席喝茶。几分钟后，林普带着名跟班出去了。
时间不大，有汽车和摩托车停在门口。渡边静一和木村宏川带着七八个人进来，除马亮身穿藏蓝色中山装其他人清一色黑色和服。荷枪实弹的宪兵留在院子外面，只派几个人把几个花圈拿到灵棚边。一行人照样上供礼，随着鞭炮唢呐声进灵棚鞠躬。唯有马亮行满三扣九拜的大礼，完了由周逸之陪着到棺椁旁低声安慰顾心懿，并奉上十万伪法币。她仍旧坐在地上哭，看都没看一眼马亮，就把他给的钱放进火盆。
这些人先后在宾客席落座，张名远过去打招呼，然后继续坐在礼桌旁边。每个客人都会从他面前经过，有没有带武器都一目了然。这时林普从外面进来，坐在董骅旁边。
曲阜郭家的人进来拜祭，已经接近中午。这时，赵振环和余半山到了，都身着便装。照例先献供再行礼，然后安慰家属后跟周逸之打招呼。孙志翔也到了，今天身穿深灰色中山装，只带一名随从，行完礼和董骅坐在一张桌。
开席以后，唢呐队开始唱戏了。一些吃过饭和等待入席以及看热闹的人们，乱哄哄的把表演者围在场中间。周逸之、张名远、陆家循三人也在人群中并肩站着。他们都听不懂四股弦②弹些什么、唱些什么，站在这里纯粹图热闹。乱中求静，这也的确是个商量事情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