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疾风知劲草(五)
“大哥,小妹不是这意思,小妹这残躯怎敢高攀周先生。”顾心懿也觉得有些磨不开,虽说对周逸之感觉很好,却不愿让他为难,更何况她还在守孝,“我求大哥是希望大哥找出黑五,让季堂他们伏法。那样以来对周先生对乐——曹伯伯还有樊俊生都是安慰。至于小妹的将来,可以跟着大哥当个洗衣做饭的丫头,守在园子里终老也未尝不可。”
“不,请小懿姑娘不要这样说。我一定会照顾你的,就算先生今天不说,等忙完这些事我还是要求他为咱们做主。”周逸之来到她身旁想拉她的手又没敢。说完犹豫着转身看陆家循,“家循,这件事你不要干预,我会好好跟银环沟通。”
“别信他!这个人明一套暗一套!我的锦盒就是他掉包的!”顾心懿站起来用手指着季堂厉声申斥。
“心懿,好歹我们也夫妻一场,这时候你可不敢犯浑啊!”季堂表情越发显得无辜,连连向其他人拱手作揖,“贤兄,渡边先生,专员大人,张长官,县长,你们可要相信季堂呀!心懿她,她,大家都知道她脑子一直不好使。我对各位,对维持会工作,对父老乡亲都是恭敬有加啊!”
“哎!季堂,不许你在这儿扰乱秩序。”林普站起来摆起局长架子,“你可以先回去,不过——暂时不允许离开聊城地界。一旦落实证据,随时会传唤你。”其实这也是他盼望的结果,所以才先询问赵振环和余半山的。如今季堂果然把事情一推三六五全丢到黑五身上,就趁机让他离开。
“是是是,多谢林局长明察秋毫。”季堂说着爬起来拍拍长衫上的灰尘,边往后退仍然频频向大家拱着手,“贤兄啊,各位,一定要相信季堂是身家清白的。各位,季堂先走一步,回见。”退到传唤室门外转身匆匆离开警察局。
季堂走后,赵振环和余半山也走了。林普宣布这场问讯结束,说是主要当事人还没到案,又缺乏实质性证据。他会做进一步的调查,并出榜逮捕黑五,有任何进展再通知大家。明眼人一看就是胡闹,哪有听被告人推脱就宣告结束的?既不扣人也不搜查,这是何其的荒唐审案,周逸之气的一出警察局就破口大骂。
一边走,顾心懿把在地窖想起来的事情完整地告诉他们。周逸之也把看到的讲了,和张名远边走边分析怎么让这几个人伏法。曹英认为她受所有的苦都和那盒子脱不开关系,也就是他变相的连累了她,希望事情结束可以给她找个好归宿。张名远把发现赵狗蛋盯梢的事也告诉他们,周逸之觉得可以告季堂和黑五谋杀,也不能放过赵振环和余半山。因为三人被绑架的事情早传开了,必须讨个说法。他们最好决定第二天到县党部找董骅告状,最好也能叫上刘通海和渡边静一,给这件事造一定的影响。
夜里日军守卫严,没办法骑马进城。张名远把他们逐个背着越过西城墙进城,回去已经后半夜。一则是天晚,也担心顾家不安全,就没送顾心懿回家,安排她住在张名远的房间里。他和曹英一个屋休息,顺便为曹英运气疗伤。
天亮后顾心懿坚持要回家,说今天是她父母复三②,她必须去坟上烧纸。周逸之担心她,本想陪她去,旁边邢红樱和陆家循都在,虽然没说什么却也在注意着他。再一想这几天没在好多事情要处理,尤其是跟季堂之间的账目得马上整理清楚,就让徐旭东带着阿莱、阿利开车陪她。
吃早饭时,陆家循向张名远眨眨眼,小有兴致地说听说南边运河里有船沉没了,昨晚还听到鞭炮声。张名远微笑着不说话,知道是他们昨晚成功截获日本人的船。陆家循问周逸之什么情况,是不是被土匪绑架。周逸之瞥一眼旁边坐的邢红樱和徐虎,考虑合不合适说实情。这时,黄振坤从大门进来,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显得很疲惫。周逸之和张名远站起来问他怎么了,他说昨晚遇见个熟人喝酒贪杯,回来时摔伤了就去医院包扎一下。他们安慰着让他坐下喊四嫂加碗筷稀饭,周逸之注意到邢红樱装作漠不关心的吃饭,实则用眼角余光看着他,就连没舀住稀饭的小勺子空着也往嘴里送。周逸之故意提高声音跟大家说被绑架的事情,完了说先去公司安排一下就去县党部报案,既要帮助邻居顾心懿讨个说法,也要为他和曹英糟的罪讨回一个公道。黄振坤说需要养伤,但可以给南京的朋友联系一下,给董骅施加压力。邢红樱和陆家循表示陪同他们一起去,张名远赞成。
几个人吃过饭先去公司,刚走到楼东大街就发现街面上多了些兵,有伪军、警察,也有日本兵。徐虎认识林普的副手在其中,就跑过去打听。回来告诉几人,原来昨晚有刺客刺杀特派员马亮,木村宏川还为此受了伤。所以连夜从济宁调来大队日军,已经将四城封锁,严令警察和伪军协助宪兵队搜查。第一轮是主要街道和旅店,第二轮是商户住户,若是还没有成效就要扩大到方圆十里。搜城的军官和关卡大早上都发了刺客首领头像,没有姓名也没有年龄、住址讯息。徐虎看到了两张清晰的图像,女的是发髻高挽的漂亮女人,男的是短头发大眼睛身穿长衫,有趣的是蒙着脸。周逸之瞥一眼陆家循,猜想准时他参与劫船还穿着长衫,幸好没露脸。
晚饭时周逸之没心情吃,邢红樱劝不了只好让四嫂端到房间自顾自的吃,其他人也几乎没动过筷。张名远看时间还早就说出去散散步,周逸之、顾心懿、陆家循、曹英几人也跟着出去。出胡同口看街上没什么人,周逸之几步走到张名远前面,求他除掉赵振环、余半山、季堂等人,就像在顾家打死凶残的日本宪兵一样。谁知张名远只是淡淡地摇头,绕过他继续向前。顾心懿和陆家循同情地看看他,也继续跟着走。曹英轻轻拍他的肩膀,说张名远是不会对那些人动私刑的。在他看来狡诈的犯罪和穷凶极恶的侵略者不一样,这种人行为固然可恨,但必须明正典刑才能起到对同类犯罪的震慑作用。
走了一会儿,几个人开始分析这件事。陆家循认为等林普破案的几率是零,还是要主动些。周逸之唉声叹气后抬头看着薄云里透出来的月光,说这事还得张名远出手,案件的主要突破口在黑五。如果在他们之前抓到活的,让他们当面对峙,必然让他们无所遁形。曹英说还有一个突破点,就是挑起赵振环和日本的矛盾,狗咬狗一嘴毛。陆家循也赞成这样,认为可以把赵振环参与堵截文物船的事情透露出去。张名远在前面没发表意见,是在想戴琳的事情。没杀马亮她的任务就不算完,如今鬼子封城还要挨家挨户按画像搜捕,要不要先帮她潜出城呢。他本来出去散步就是想去那院子见见她,这几个人跟着又不方便了。
顾心懿为周逸之操心,也想给可怜的樊俊生讨回个公道。若是季堂和黑五能够伏法,对于她和樊俊生的过去也算画个句号。这件事情结束,才能考虑她和周逸之的未来。想着想着不由得把心一横,紧走几步低头跪在张名远的身后,声称“望先生做主。”
“顾姑娘你这是干吗?快起来。”张名远伸手就把她拉起来,还以为是让帮她和周逸之。其实他也考虑过,打算等季堂的事了结再帮忙把黄振坤制伏,临走把她交托给周逸之。既然她要求了只好先办,就干咳了一下看着周逸之说:“逸之,你看这件事。这样吧,我已经当顾姑娘是妹子,现在许给你做平妻,行吗?”
周逸之还没说话,陆家循不乐意了:“哎哎哎,我说这就是你张长官的不对了。人家顾老先生临终是把孩子托付给你,你这是整哪出啊?让银环怎么办啊?她可是挺着大肚子的!”
董骅听了周逸之的叙述还口口声声的要告季堂,显得有些吃惊。干咳两下才压低声音问他要不要再考虑,一者之前大家都是朋友,再者目前南京政府财政部的掌舵人周英,可是季堂的二姨夫,事情闹大必然有上面人干预。他想都没想就坚持告,必须告。张名远也说像这种斯文败类死不足惜,但必须光明正大的审明并法办,才能起到惩恶扬善的作用。董骅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头却连连的叫苦。他见识过张名远对日本宪兵使的手段,更明白周英那种官僚惹不起。可事情逼到这不办也拖不过,只好派人到斜对面警察局叫林普。立案侦查是少不了的程序,万一捅出娄子也多个人背黑锅。
这时候林普正为缉拿刺客的事情头大呢,就被人叫到县长办公室来。再听说周逸之要告季堂,瞬间觉得头皮阵阵的发麻。其实他跟季堂私下也有来往,不管事大小真掂出来也是官商勾结。有心敷衍他又注意张名远在旁边,按说对重庆的军官可以不买帐,但在顾家亲眼见日本人都胆怯何况他一个县级局长。这时候,徐虎带着刘通海和渡边静一进屋子,他们也表示对周逸之的事情非常关注。周逸之又把顾心懿他们三个人被绑架的过程仔细说一遍,明确说是为了七窍玲珑锦盒。张名远和曹英作证,并说明季堂派人跟踪,以及季堂主仆杀死樊俊生藏尸地点。
当下,林普回局里先签发传唤书,完了亲自带人到运河边挖尸体。
傍晚时分,赵振环和余半山来到警察局,季堂也已经到了。林普在询问室的大桌子中间绷着脸,两边是书记员和副手。侧面两张长椅上坐着周逸之、邢红樱、张名远、刘通海、渡边静一、董骅、曹英、顾心懿。赵振环一听林普的语气像审问,就有点耐不住,他可从没把林普这局长当回事,碍于旁边那些人在连说两声误会,扭头让余半山好好解释。余半山立刻换成一副笑模样向林普拱手,又向旁边的几人也拱手,随即把绑架说成了请客。他和赵振环是无辜的,他们的本意只想请周逸之和曹英到堂邑吃饭。是下面人会错意了,至于抓几个女眷完全是那几个小子贪色。他们早上已经把几个当事人处决了,为此一个副官还跟赵振环翻脸将他打伤,副官就绑在门外。对于周逸之说的在地窖里用私刑,余半山根本就像没发生,说他和赵振环在庙会买到假货正好昨天去曲阜换,今天早上才回来的。什么严刑拷打、七窍玲珑锦盒,压根儿就没听过。周逸之坐不住了,过去点着余半山鼻子,说黑五在地窖当着几人杀死两个女人。余半山直接把手摊开,黑五的事情他们更加不知道。顾心懿也说锦盒的事情,余半山将脑袋摇的像波浪鼓,一概否认,并要求他们拿出证据来,只要有证据他们随时愿意接受调查。赵振环看得出周逸之和顾心懿仍是不依不饶的,就喊外面的跟班把副官带进来。那个人浑身血迹还被五花大绑着,进屋就跪下承让所有事都是他做的,刚说完被赵振环开枪打死。
轮到季堂,他玩的更绝,把所有事都推到黑五身上,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像苦主似的检举黑五其实就是仙台山抱犊崮的土匪刘黑子,暗藏在他家很多年,也是这两天才发觉不对。说完居然来到周逸之跟前跪下,含着眼泪说:“贤兄定是误会小弟了,小弟平日里连蟑螂老鼠都怕,哪有杀人胆儿啊?贤兄你要相信小弟,这指定是黑五那个贼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