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人有悲欢离合
静姝说得如此明白,赵祯却只当未闻,他最不喜别人用太后之意来压制自己,遂淡淡道:“临冬今日小产,失子之痛,比朕更痛万分,朕若不去陪着她,如此月明之夜,她又如何熬得过去?你身为皇后,该大度些。”顿了顿,又道:“朕明日再去慈元殿看你。”说完,起驾往蕙馥苑去。
宫人们没想到官家竟会来蕙馥苑,浅桦如遇救星一般,跪走至赵祯脚下,哭得:“娘娘将自己一人关在屋里,也不许人进去,满屋子的东西都砸光了不要紧,就怕娘娘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赵祯一听,忙快步往屋中走去,推开门,见地上碎瓷满地,临冬哭得累了,正缩卷在墙角下,手中拿着一块瓷片,眼瞧着就要往手腕上割去。
莫兰趁夜月去仁明殿寻子非,携她往御河边放小水灯。不过两三月不见子非,竟觉她瘦了大半,连腰身也有了,不禁笑道:“你若真是如此瘦下去,只怕刘大人来接你,也认不出你了。”
话一出口,莫兰只觉失言,尴尬不已。
子非倒是看开许多,对莫兰笑道:“他来不来也说不定了,一年后的事,谁说得清楚?他是皇亲国戚,而我,不过是吕家庶女,如何能配得上他。但我想开了,若他来了,我就跟他走。若他不来,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月色迷离,子非一身素衣,迎风立于湖边,神色平静而坚定。
莫兰忽然觉得子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刘从广或许正是看见了这种旁人看不见的美,所以才会如此喜欢她吧。
临冬听着从垂拱殿隐隐传来的琴瑟铿锵之声,侧躺于檀香木雕花大床上,闭目垂泣。她知道,今日也同往年一般,帝后设宴,众人酌酒高歌,登台玩月,绝不会因自己小产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浅桦从侧门领了御药院的徐太医入殿,于帷帐后轻唤:“美人,徐太医来了。”
临冬猛然睁开眼,强撑着身子走出帷幕,杏眼圆瞪,气得说不出话。浅桦见此,忙捧了六安茶奉至临冬嘴边,临冬喝了,顺了口气,才怒斥道:“你倒说说,此次小产与你那香肌丸有何干系!”
徐太医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时也镇定不已,跪于地上叩首道:“香肌丸是由麝香、高丽参、鹿茸等名贵药物制成的蜜丸,虽能让女子肤如凝脂,肌香甜蜜,但该药之毒也会经久滞留蓄在任督二脉内,令女子难以受妊,即便受妊了,也容易小产。”
临冬听了,五雷轰顶,更觉悲痛欲绝。她本可晋封受赏,于赵祯怀中痴嗔撒娇,绝艳六宫。可现在,孩子也没了,官家也弃她而去。她跌坐于位中,又哭又笑,“为何当日你不跟我说明白,若是我知道这东西有毒,绝不会用。”说着起身奔至柜前,胡乱搅和一番,寻出一个雕花木盒,狠狠掷地。
莫兰往御河中放了一盏花灯,上面写着她的愿望: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虔诚的默念祷告,对月许愿,以求心想事成。子非也放了一盏花灯,莫兰不知她写了什么,但是莫兰知道,除了有关刘从广,再无其他。
因宫中允许中秋有此放灯风俗,故御河沿岸,无论宫女内侍,纷纷往河中放小水灯许愿。至深夜,河面飘满了灯火,璀璨如繁星,悠悠荡荡往宫外飘去。
夜深了,宴席撤去,周怀政上前,小心问:“官家今日可是去慈元殿?”
因是中秋,官家理应去皇后宫里就寝。静姝立在一侧,正要吩咐若离准备着接驾事宜,却听赵祯忽然道:“静姝,今日是中秋,朕本应去你宫里。”
静姝才听了上半截话,心里便是一沉,愠怒道:“既是“本应”,官家依着就是。若官家今日不去慈元殿,明日阖宫议论起来,臣妾还有何颜面。况且,太后也不会允许,听了又要生气!”
香肌丸从盒中跌出,滚了满地。
徐太医依旧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淡然道:“当日臣将此物交予美人时,便说过,娘娘若想妊娠,必先停药半年,需调养身体,将毒性尽除,才可备孕。”
临冬其实又如何不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这孩子来得突然,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如今又突然没了,更觉悲痛。
她生自己的气,生赵祯的气,生冯贤妃的气,生徐太医的气,生整个汴京禁宫所有人的气。她痛哭着喝道:“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气恼不过,只觉憋着一口子气,总是吐不出来。她将寝殿中所有可以搬得动的东西都砸了,她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可月圆高悬,举国欢庆,她不过是个三品美人,任凭她如何折腾,又有谁能记得她的失子之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