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阵痛
他的心,忽然柔软得像墙头那一抹青梅。
菀白见从广发愣,忽而有些不安,她轻轻推了推他,道:“我饿得慌了,想快点回家去。”从广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将她揽在怀中,撑着伞往雨幕中去。出了东华门,早有马车小厮在外候着,从广本是骑马来的,此时下了雨,只好与菀白一同挤在马车之上。
两人虽成婚已有一年有余,可从广待她向来客气,甚至从未同坐一辆马车,处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寥寥无几。菀白本想着入宫请安是极为劳苦之事,却不想竟能与二郎整整呆上一日,心里就密密麻麻的溢出欢喜。
她见从广端正的坐在自己身侧,面无颜色,也不言语,鼓了鼓勇气,方道:“二郎。”从广依旧只望着帘幕,也不知道那上面有什么值得他看那么久,听见菀白叫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她又笑道:“我刚刚在宫里瞧见和你身上戴的一模一样的荷包。”
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她才缓缓的走至外殿。
一身朱衣映入眼帘,戴着貂蝉冠,身挂锦绶、玉佩、玉钏,下着白绫袜黑皮履。他撑着伞站在廊下面对着雨幕,右手揽在刚刚说话的夫人身上,连着纸伞也微微向右倾斜。
子非心中那股子气陡然呼了出来,心底深处若有若无的钝痛缓缓涌上心腔,似有万箭射入,千疮百孔,连细微的呼吸亦能扯痛全身。
她仿佛看见他从身后拿出一包糕点来,讨好的笑着,问:“你猜猜,这是什么?”亦记得他去暴室接她,嘶哑着声音轻唤她:“子非。”也记得他蹲在她面前,道:“饿坏了吧,要不我来背你?”
那一日,窗外蝉声如织,热浪如滚。他轻轻帮她拭去眼泪,道:“我不需要你会琴棋书画,这些我会做就够了。我也无需你善用女红针线,因为我要娶的并不是绣娘。你胖我也不嫌弃,大不了我再多吃点,和你一起做胖子。至于你娘是不是正室,对我来说,你是你,她是她,你是我的正室就够了。”
从广这才回过头来,他身上戴的荷包只有一个,还是当日在通鉴馆时,子非送他的回礼。菀白终于引得他注意,又甜笑道:“我知道你那荷包上绣的是什么了。”她低头看着从广腰中挂着的荷包,上面绣着几团白色的东西,又圆又方,静静的躺在朱红的锦袍上,只听他问:“是什么?”
菀白还在笑,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就算成婚这么久了,她在他的目光下,依然会羞涩,她道:“是桂花糖蒸栗份糕,是官人爱吃的桂花糖蒸栗份糕。”
从广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紧紧握住那荷包,脑中浮现出千万个念头。
他极力镇定道:“你怎会知道?”
菀白见从广眉头紧皱,莫名惶恐起来,许久才道:“是刚刚在憩阁时,躲雨的仁明殿宫女告诉我的。我见她身上戴了个一模一样的,就随口问了问她。”停顿片刻,她又故意轻笑一声,想逗从广开心,道:“那宫女说荷包是她自己随意绣的玩意儿,我当着面没说,其实心里一点也不信。若是荷包是她绣的,怎么二郎这里也会有呢?想来是糊弄我。”
她站在仁明殿顶楼上望着他消失于汴京城中的时候,还傻傻的以为,不过三日,他就会向太后要了她去,从此两人厮守一处,再不分离。
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温情渐渐忘记,却不料,不过是个背影,封尘的记忆便像撕开的伤疤一样,依然疼痛,犹如昨日发生之事。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他说话时舒展的眉眼,走路时裙摆的幅度,一点一滴,就像晨起时乍然惊醒的梦境,原来竟是那样清晰,铭记于心。
隐隐有声音传来,女子道:“我刚刚和仁明殿的宫女说话,怪有趣的。”
刘从广听见“仁明殿”三字,本能的回过头去,屋里阴暗一片,有个穿青纱的宫人痴痴立在殿中,侧着身,头低低的垂下去,完全看不清神色。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宫人很悲伤,似有什么牵引着他,让他想要走进去,跟她说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