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曾经
赵祯推开窗户,擎开帷幕,弯眉笑道:“你瞧,外头下雪了。”
莫兰“哦”了一声,侧着身子往外瞧去,四处宫灯高悬,照得通亮。细碎的雪花被风吹进殿中,洋洋洒洒,轻盈又美妙,一圈一圈的旋转着落下。
殿外有人轻咳一声,赵祯眉头微皱,侧了侧身,问:“什么事?”
阎文应躬身走入殿中,道:“皇后遣人来问,官家何时起驾去慈元殿。”
赵祯缓缓睁开眼睛,忽而一脚踢翻了金錾花云纹盆,那跪地伺候的婢女来不及反应,被水淋了满身,心里又惊又怕,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殿中静若无人,里殿外殿跪满了宫人,阎文应叩首在地,亦不敢吱声。隆冬深夜,寒风呜咽作响,裹着那极远的爆竹之声传至耳中,让人生出无以言喻的恐惧感。另有宫女耐着头皮上前用干巾栉伺候赵祯净了足,穿上白袜黑舄,又躬身退下。
许久,赵祯方沉声道:“都起来吧。”又提步往外走,阎文应连滚带爬的跟上去,掀开帘子,请官家进暖轿。
素日那些逞强的心气儿皆不见了,她仿佛是鸾鸣殿前小池边夏日里开得一朵白莲,盛开至极,在暖风里微微颤抖着身子,像是随时都要掉落。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道:“官家,若是臣妾死了,你还会记得臣妾么?”
赵祯露出惨白的笑意,道:“傻丫头,别说傻话,也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自然会好,千万不可太过忧心。”
傻丫头,丫头。
是啊,她也不过二十而已。
赵祯伫足,道:“唤肩舆来。”若是在平日,阎文应必要劝慰几句,今儿却半句话也不敢说,连忙唤了肩舆来。
北风拂在脸上,冷如刀割。
赵祯裹着雀金貂裘坐在龙椅上,望着漆黑如墨的天际,心中怒气翻滚如火,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神色,只是淡淡的,淡淡的望着不远处。忽而有冰凉的小东西落在脸上,又有第二片、第三片,他伸出手心,无数的雪花飞扬着、飘落下来。仪仗中亦发出细微的几声惊呼,随即又静了下去,越发连脚步声都似被风吹走了。
莫兰自有孕,向来睡得早,今晚虽是除夕,也并未守夜,早早儿就歪着榻上。只是外面喧哗之声太大,时有爆竹响,故睡得并不安稳。
至夜半,她恍惚听见有人叫自己,由不得睁开眼睛,恍恍惚惚感觉是赵祯,就扬起笑意,唤了一声:“六郎……”
或许真的明天就好了,或许……再也不会好了。
德妃如此病重,自然是不能侍寝,赵祯却依旧在临华殿宿了一晚。第二日,又亲自召了御医替德妃诊断,却皆说无碍,只是心病,需静养而已。
赵祯听了,才稍稍安心。
到了除夕,莫兰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便,赵祯便命她不必出席宴会,也不必去帝后宫里请安。如今后宫诸事皆由皇后一人把持,她性情节俭,不喜铺张,只依着规矩设过宴,请众妃嫔用过团圆饭,便再无其他赏赐,倒惹出几分哀怨。
待子时,帝后登长庆门山楼赏过烟花,又与亲王、朝臣、外命妇等同饮了屠苏酒,足足闹至丑时,宴席方散。赵祯回福宁殿换下绛纱袍冕服,喝过醒酒汤,因脚上冻得发冷,遂唤了宫人端滚水上前浴足。身穿碧色云锦宫装的婢女跪在地上,力度适宜的揉按着龙足,赵祯倚着凳手,阖眼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