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父子心意
他明白,这辈子他负了方柔。
宇文昊天眯起龙目,收拢万般复杂的眼神,淡淡一笑:“朕尽最大限度宠爱她们母女,却也平白给她们遭来祸端。辰贵妃生前为朕委曲求全,朕皆看在眼底。后宫乃是非之地,硬生生磨灭掉她坦率的天性。以至于在她生命末端,朕不敢相信她是当年那个年少骄傲神采飞扬的方柔!若非久居深宫忧郁不安,她也不会早早玉损仙逝。”
未进宫前的方柔,年少貌美,笑容烂漫,大敌当前仍旧面不改色含笑相对,笑容无害无邪令敌军将领恍惚了神思。
宇文昊天尚是皇子时,以文武双全博得先帝欢心,尤其擅长排兵布阵。每每领兵迎敌,无往不胜。然而他背后的军师却是女儿身的方柔,方家嫡女才高更胜他一筹,用兵如神,屡立战功。
想到这儿宇文昊天不禁喟叹,心底涌起最真实的惋惜和痛楚。身为帝王,他极少显露真实情绪,习惯用威严的面具震慑他人,像今日这般在太子面前感怀失态还是第一次。
“你如今青睐白沐莞意欲纳入东宫,可曾想过来日你妃妾如云时,她该是如何感受?又是否想过你对她的宠爱,也许会将她推入深渊?”宇文昊天冷不丁沉声问道。
姜还是老的辣,何况是一国之君?谁都难以在宇文昊天面前耍心眼,包括自恃聪明的宇文晔。
假意咳嗽几声掩饰情绪,宇文晔不知道自己俊脸泛红,一本正经嘴硬:“父皇多虑了,儿臣只是欣赏上官益的才华,况且我们有几载同窗情谊,抛开彼此身份不谈也算交情匪浅。儿臣想替他保媒找个好媳妇,日后也方便笼络人心。”
宇文昊天龙目微闪,太子笼络人心是一回事,他突然操心起别人的亲事,只怕是因为他自己也尝到了儿女情长的滋味。当然他的这份儿女情长绝非是同太子妃。
明知道他脸皮薄心气傲不会轻易张口,宇文昊天索性直截了当转移话茬:“白家那丫头住在东宫多时,你们可经常见面?”
“小白将军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儿臣和她谈经论道十分投机,偶尔也把酒言欢切磋骑射。再者儿臣解毒这段时日多亏她衣不解带照顾儿臣,否则儿臣险些撑不过来。”宇文晔口吻坚定,直抒心意,“不怕父皇笑话,这是儿臣第一次被姑娘打动。再说句不怕惹恼父皇的话,母后替儿臣择娶的太子妃远不如小白将军。儿臣也知道凭小白将军的家世品貌本该为人正室,可是我们心心相印,她也不计较名位,儿臣想与她厮守白头。”
倘若换成别家女子,他堂堂天子当然不会在乎过问,谁叫白沐莞神似年少时的方柔!他不情愿多年之后的宇文晔,像今天的自己这般痛苦无奈。
帝王固然尊贵无匹,普天之下唯我独尊,最大的不幸就是给不了心爱人平安喜乐。
记忆深处,年少英俊的宇文昊天小心翼翼向方柔郑重承诺过:“阿柔,我今生定然护你平安喜乐,待你过门,我要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永远无忧无愁。”这席话在他们成婚最初几年他倾力履行了承诺,将方柔泡在甜蜜的蜜罐中,朝夕厮守羡煞旁人。后来他成了天子,广开后宫乌烟瘴气,身在其中的方柔怎可能无忧无虑?而继位之初的他满心扑在杂乱无章的政务和烽火连天的战事上,有时两三个月不踏足后宫半步。
帝王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女人不会是他投入精力的全部,即便是他最心爱的那个也免不了冷落一旁。往昔深情款款的美好承诺变得苍白无力,不值一提!相反的是方柔为他褪下戎装换上红妆,再不碰刀剑不摸兵书,依礼遵守皇家规矩,安心囿于内宅深宫做起贤良淑妇。到死那日,她仍然痴痴守着他们年少时炽热的爱意燃烧希冀。
临去前,方柔曾握着宇文昊天的手,微笑着对他说:“昊天,听说缘许三生,愿来生我们能落户山水,男耕女织再做夫妻。”
宇文晔活到二十一岁,初次在他父皇面前长篇大论一个女子。瞧着他眼中不断闪烁的光芒和毫不避讳的炽热爱意,让宇文昊天忍不住遐想许多年前的自己。
生子如父,宇文晔继承了他骨子里的深情。原以为太子天生对女子冷淡强求不来,没料到他不是对女子冷淡,相反还是个痴情种。一旦他动情动心,比谁都痴狂。
“看来外面传言不假,你对白沐莞果真动了心思。”宇文昊天扯了扯嘴角,面上闪过追忆之色,似在怀念自己逝去的爱人。忽而他伸手重重拍了两下赤金龙椅的扶手,意味深长道,“晔儿,等你有朝一日坐上这把龙椅,后宫嫔妃于你而言亦如同前朝臣子。对待她们,你要懂得制衡懂得安抚,不能太放纵自己的感情,要时刻堤防,否则稍不留神红颜祸水亡国之君的例子比比皆是!皇位难坐,皇帝难当,朕当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娶到辰贵妃,这些年终还是负了她,朕也负了你母后……”
最后一句话令宇文晔暗自打颤。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宇文昊天说负了谁!聪明如他,怎会不知他的父皇对他的母后只有敬重,并无儿女情长,那点夫妻情分来自于互相扶持。反之他的父皇对辰贵妃爱得炽烈,看她的眼神永远与众不同。时至今日宇文昊天怎能算辜负辰贵妃?
“儿臣不懂,”宇文晔嘴角微动,犹豫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儿臣以为父皇心之所向唯有已故的辰贵妃娘娘,待她和慕容妹妹远胜旁人,焉能说负了她?”